密探那圓滑的態度跟他那身故意裝得粗鄙的打扮出奇地不協調,也許跟他平時的態度也不協調。可他那圓滑卻在卡爾頓的莫測高深面前碰了個大釘子——卡爾頓在比他更高明更誠實的人面前都是個謎呢!——密探猶豫了,圓滑不下去了。他正在不知所措,卡爾頓又恢復了剛纔那玩牌的神氣:
「我現在又想了想,的確,這幾我還有張好牌沒報——這牌也給了我很深的印象。你那綿羊同夥,那位朋友,說是在鄉下監獄裡吃草的,那人是誰?」
「法國人,你不認識的,」密探趕緊說。
「法國人,呃!」卡爾頓思考着似乎根本沒有注意他,雖然重複着他的話。「唔,也許是吧。」
「的確是,我向你保證,」密探說,「雖然這並不重要。」
「雖然這並不重要,」卡爾頓以同樣的機械方式重複道——「雖然不重要,確實不重要,不重要。可那張臉我確實見過。」
「我看不會的,我相信不會的,不可能,」密探說。
「不——可——能,」西德尼·卡爾頓回憶着,斟着酒(幸好那杯子不大),「不——可一—能。法語說得挺好。可我總覺得像個外國人,是麼?」
「是外省口音,」密探說。
「不,是外國口音,」一道光線清楚閃過他心頭,卡爾頓一掌拍在桌上。「是克萊!化了裝,可還是他。我們在老貝勒見過面的。」
「那你就太冒失了,先生,」巴薩說時笑了笑,笑得他那鷹鈎鼻子更歪了。「你可讓我占了上風。克萊,事隔多年,我可以不用隱瞞了。我承認他是我的搭擋,可他已經死了好幾年。他最後一次生病時我還照顧過他的。他葬在倫敦鄉下的潘克拉斯。那時野蠻的民眾很不歡迎他,使我無法親眼見他入土,可是送他的遺體進棺材我卻幫過忙。」
說到這兒羅瑞先生發現牆上出現了一個奇特的魔影,順眼看去卻發現是克朗徹先生。他的頭髮全都倒豎起來了。
「咱們還是清醒一點,」密探說,「講個公道吧。為了告訴你你錯得多嚴重,設想得多沒根據,我要給你看一張克萊的埋葬證明,碰巧從那以後我一直帶在記事本裡,」說時他勿匆取出那證明打開。「這不是麼。啊,你看看,你看看!你可以拿過去看,這可不是偽造的。」
此時羅瑞先生看到牆上的人影拉長了,克朗徹先生站起身子走上前來,頭髮筆直地聳起,即使他那時叫傑克造的屋裡的那頭母牛下垂的角頂了個跟頭,他的頭髮也不會豎得比現在更直了。
克朗徹站到巴薩身邊,沒有被他發覺,像個鬼國的差役一樣碰了碰他的肩頭。
「那麼那個羅傑·克萊,大爺,」克朗徹先生板着面孔平靜地說,「是你把他放進棺材的麼?」
「我放的。」
「可又是誰把他掏走的呢?」
巴薩往椅背上一靠,結結巴巴地說,「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從來就不在棺材裡。不在,他不在!他要是進過棺材可以砍我的頭。」
密探回頭望望另外兩人,兩人都以難以描述的驚訝望着傑瑞。
「我告訴你,」傑瑞說,「你們在那棺材裡放的是鋪路石和泥土。別跟我胡說什麼你埋了克萊了。那是個騙局。我知道,還有兩個人也知道。」
「你們怎麼會知道的?」
「那有什麼關係?啐!」克朗徹咕噥道,「我對你早就一肚子氣。你們欺騙生意人,真不要臉!我拿半克朗打賭,一定要抓住你的喉嚨掐死你。」
情況忽然急轉直下,西德尼·卡爾頓和羅瑞先生大出意外,弄得莫名其妙。他們請求克朗徹先生別生氣,作個解釋。
「下回再解釋吧,先生,」他躲閃道,「現在解釋不方便。我要堅持的是,他分明知道克萊從未進過棺材。只要他敢說他進了,我就拿半克朗打賭,一定要抓住他的喉嚨掐死他,」克朗徹先生把這看作是一種寬容的建議,「否則我就出門去告發他。」
「唔,我看出了一個問題,」卡爾頓說。「我手上又有了一張新牌,巴薩先生。你跟貴族政府的另一個密探有聯繫,這人跟你過去的經歷相同,卻多了一段神秘,裝過死人,又活了過來!這可是外國奸細的監牢密謀,是反對共和國的。在憤怒的巴黎,空氣裡瀰漫著懷疑,你只要一被揭發,準死無疑。一張大牌——肯定能送你上斷頭台的!你打算賭一賭麼?」
「不賭!」密探回答。「我認輸。我承認我們很不受那些蠻橫的暴民歡迎。我是冒着被按在水裡淹死的危險逃出英格蘭的。克萊也是四面受到追捕,若不搞假出殯是逃不掉的。不過這個人究竟是怎麼戳穿了騙局的,我覺得簡直是奇蹟中的奇蹟。」
「別去為那傢伙費腦筋了,」戰鬥性很強的克朗徹先生反駁道,「跟這位先生打交道就夠你麻煩的了。聽著!我再說一遍!」——克朗徹先生忍不住要誇張地炫耀一下他的豪氣,「我敢拿半克朗打賭,一定要抓住你的喉嚨把你掐死。」
監牢綿羊把目光從他轉向了西德尼·卡爾頓,下了更大的決心說,「問題已經告一段落,我馬上要上班去了,不能遲到。你剛纔說有一個建議,是什麼請說出來。不過,對我要求過高是沒有用的。若是要求我利用職權拿腦袋去冒額外的風險,那我倒寧可試試拒絶的風險,而不是同意的風險。總之,我的選擇就是這樣。你說鋌而走險,在這兒雙方都是可以鋌而走險的。記住!如果我認為合適,我也可以揭發你們,我可以憑賭咒發誓躲開那石頭牆壁,別人也可以。現在說吧,你要我幹什麼?」
「要你干的並不太多。你在附屬監獄管牢房麼?」
「我跟你一句話說斷,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密探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