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隨時想到受難的加伯爾從修道院監獄發出的信,他是再也沒有力量繼續前進深入重地的。他在這個小地方的警衛室所遇到的嚴重麻煩使他感到自己的旅途上已出現了危機。因此當他半夜三更從被指定過夜的小客找叫醒的時候,並不太驚惶失措。
叫醒他的是一個畏畏縮縮的地方官員,還有三個戴着粗糙的紅便帽、銜着煙斗的武裝愛國者。他們在床邊坐了下來。
「外逃分子,」那官員說,「我要把你送到巴黎去,還派人護送。」
「公民,我沒有別的願望,只想去巴黎,護送倒可不必。」
「住口!」一個紅帽子用毛瑟搶槍托敲打着被子吼道。「別吵,貴族分子。」
「正如這位好心的愛國者所說,」那怯生生的官員說道,「你是個貴族公子,因此必須有人護送——還必須交護送費。」
「我別無選擇,」查爾斯·達爾內說。
「選擇!你聽他說些什麼!」剛纔那凶狠的紅帽子說,「護送你,不讓你弔在路燈桿上,這難道還不好麼!」
「這位好心的愛國者說的話總是對的,」那官員說。「起來,穿上衣服,外逃分子。」
達爾內照辦了,然後被帶回了警衛室。那兒還有些戴粗糙的紅便帽的愛國者。他們正守在篝火旁吸煙、喝酒、睡覺。他在那兒付了一大筆保護費,便在凌晨三時跟護送人一起踏上了泥濘不堪的道路。
護送人是兩個騎着馬的愛國者,戴着綴有三色徽章的紅便帽,背着國民軍的毛瑟搶,挎着馬刀,一邊一個陪着他走着。被護送者控制着自己的馬,但他的繮繩上卻鬆鬆地繫了另一根繩子,那一頭輓在一個愛國者的手腕上。他們就像這樣冒着打在面頰上的急雨出發了。馬蹄踏着龍騎兵式的沉重步伐在市鎮的凹凸不平的街道上和市外深深的泥濘裡吧噠吧噠走着。就這樣走完了通向首都的泥濘的路,除了馬匹要換、速度不一之外再沒有什麼變化。
他們在夜裡走路,破曉後一兩個小時便休息睡覺,黃昏又再出發。護送人穿得極破爛,用乾草裹着赤裸裸的雙腿,也用它披在襤褸的肩上擋雨。這樣叫人押着旅行,使他感到很不舒服。有一個愛國者又常喝得醉醺醺的,粗心大意地提着槍,也使他隨時感到威脅。除此之外查爾斯·達爾內並沒讓種種不便在胸中喚起過任何嚴重的恐懼。因為他經過了反覆思考,認定這種情況跟一樁還不曾審理的案子的是非無關。到他提出申辯時,那修道院監獄的囚犯可以證實。
但是等到他們黃昏來到波維城發現街上擠滿了人的時候,他卻不能不承認形勢十分嚴峻了。一群陰森森的人圍了過來,看著他在即站院子裡下了馬,許多喉嚨大叫道,「打倒外逃分子!」
他正要飛身下馬,卻立即停住,重新坐好了,把馬背當作最安全的地方,說:
「什麼外逃分子,朋友們!你們不是親眼看見我是自己回法國來的麼?」
「你是個該死的外逃分子,」一個釘馬掌工人手拿郎頭暴跳加雷地穿過人群向他奔來,「你還是個該死的貴族分子!」
驛站長插身到那人和騎馬人的繮繩之間(那人顯然想去拉馬繮)勸解說,「讓他去,讓他去,他到了巴黎會受到審判的。」
「受審判!」馬掌工搖晃着郎頭說,「好!判他個賣國罪,殺頭。」人群一聽便大喊大叫,表示贊成。
驛站長正要把他的馬往院于裡牽,達爾內卻擋住了他(這時那醉醺醺的愛國者手上還輓住達爾內的繮繩的一端,坐在馬鞍上沒動),等到聽得見他說話了,才說道:
「朋友們,你們誤會了,再不就是受了欺騙。我不是賣國賊。」
「他撒謊!」那鐵匠叫道,「自從法令公佈之後,他就成了賣國賊。他的生命已交由人民處理。他那受到詛咒的生命已不是他的了!」
此時此刻達爾內在人群的眼裡看到了一種衝動,彷彿他們馬上就要撲到他的身上來。驛站長急忙把他的馬牽進了院子,護送者的兩匹馬緊挨着他,把他夾在中間。驛站長關上了那搖搖晃晃的雙扇門,並上了杠。釘馬掌的在門上砸了—郎頭,人們嘟噥了一會兒,卻再也沒做刊什麼。
「那鐵匠說起的是什麼法令?」達爾內向驛站長道了謝,跟他一起站在院子裡時問道。
「有那麼回事,是出售外逃人員財產的法令。」
「什麼時候通過的?」
「十四日。」
「我離開英國就是那天。」
「大家都說這只是其中之一,還會有其它的法令出台——即使是現在還沒有——,要放逐所有的外逃分子,外逃回國的人也一律處死。那人說你的命不是自己的,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現在還沒有這些法令吧?」
「我能知道什麼!」驛站長聳聳肩說。「可能現在就有,也可能以後才有,都一樣。你能希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