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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話斯特萊佛先生又打了最後一個響指,在聽眾的一片讚揚聲中橫衝直撞擠出門去,踏上了艦隊街。羅瑞先生和查爾斯·達爾內在人群離開銀行之後單獨留在了桌旁。
「你願意負責交這封信麼?」羅瑞先生說。「你知道交信的地方麼?」
「知道。」
「你能不能向收信人解釋一下,我們估計這信是因為希望我們能轉交才文到這幾來的,在這兒實際上己放了相當久了。」
「我會解釋的。你是從這兒出發去巴黎麼?」
「從這兒。八點出發。」
「我馬上回來給你送行。」
達爾內懷着對自己、對斯特萊佛和大部分其他的人的不安心情,儘快地走到法學會一個安靜角落,拆開信讀了起來,信的內容是這樣的:
巴黎,修道院監獄,
1792年
6月
前候爵先生,
在長期冒着被村裡的人殺死的危險之後我終於被抓住了,遭到了殘酷的虐待和侮辱,然後被押着長途步行列了巴黎,沿途備受折磨。這還不夠,我的房子也給毀掉了一—夷為平地。
前侯爵先生,他們告訴我,使我受到拘禁、還要受到審判、甚至丟掉性命(若是得不到你的慷慨援救的話)的罪惡,是因為我為一個外逃貴族效勞,反對了人民,背叛了人民的權威。我申辯說,我是按照你的命令為他們辦事的,並沒有反對他們,可是沒有用。我申辯說我早在沒收外逃貴族財產之前就已豁免了他們欠納的捐稅,沒有再收租,也沒有訴諸法律,但仍然沒有用。他們唯一的回答是,我既然是為外逃貴族辦事的,那麼,那外逃貴族在哪兒?
啊,最仁慈的前侯爵先生,那外滿貴族在哪兒?我在夢裡哭世,他在哪兒?我抬頭問天,他會不會來解救我?可是沒有回答。啊,前候爵先生,我把我孤苦無告的哀泣送到海外,但願它能通過名馳巴黎的了不起的台爾森銀行到達你的耳裡!
看在對上天、對正義、對慷慨無私、對你高貴的姓氏的愛的分上,我懇求你,前侯爵先生,快來幫助我,解救我。我的錯誤是對你的真誠。啊,前侯爵先生,我祈禱你也以真誠待我!
我從這可怖的監獄裡保證為你竭盡我悲慘不幸的綿薄之力,儘管我每一小時都在走向毀滅,前侯爵先生。
你受到摧殘的加伯爾
這封信把達爾內隱藏在心裡的不安變作了強烈的內疚。一個善良的老家人,唯一的罪過是對他和他的家庭的忠誠。他所遭到的危險此時似乎正帶著怨懟瞪眼望着他。因此,當他在法學會內徘徊躊躇思考着辦法時几乎不敢正視過往的行人。
他很明白,儘管他對使得他那古老家族的劣跡和醜名達于頂點的行為深惡痛絶,儘管他滿心僧惡地懷疑他的叔父,儘管他的良心使他厭惡那個說來應由他支持的破落家庭,他的做法卻並不徹底。他很明白,雖然放棄自己的地位並非當時新出現的想法,但是由於他愛上了露西,行動便不免倉促匆忙,淺涉即止。他明白應當作出系統安排並親自監督完成,但卻只是想想而已,並沒有做到。
他所選擇的這個英國家庭所帶給他的幸福和永遠積極工作的需要,還有時代的迅速變化、層出不窮的麻煩——這一周的計劃推翻了上一周未成熟的計劃,下一周的事件又要求作新的部署,這樣的局面使他隨波逐流了。這一點他很清楚,也並非沒有感到不安,只是沒有對它作持續的、不斷加強的抵制。他曾關注時局,想找個行動的時機,時局卻變化着糾纏着拖了下去。然後貴族們便開始經過法國的陽關大道和偏僻小徑大批逃亡。貴族們的財產陸陸續續被沒收,被毀滅,連姓氏也快給抹掉了。這一切他都知道,法國的每個可能要追究他的新政權他也都知道。
但他沒有壓迫過人,沒有關押過人。他不但遠離了橫征暴斂,而且主動放棄了自己那份收入,投入了一個不會偏袒他的世界,在那兒找到了自己的地位,賺來了自己的麵包。加伯爾先生按照他的書面指示處理了他那衰敗困頓的莊園財產。他要加伯爾體恤百姓,能給的都給他們——冬天給他們還了高利貸後留下的柴禾,夏天給他們還了高利貸後留下的農產品。加伯爾先生為了自己的安全毫無疑問早已提出過這些事實和證據為自己辯護,現在只好把這一切公諸于世了。
這個想法促使查爾斯·達爾內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到巴黎去。
是的,正如在古老故事裡的老水手一樣,海風和洋流已把他送進了磁礁的磁力圈,那礁石正把他不容抗拒地吸引過去。他心裡出現的每一併事都在越來越迅速有力地把他推向那可怕的磁力。他心裡隱藏的不安是:在他自己不幸的國土上某些壞人正在追求邪惡的目標。他明知自己比他們強,卻並不在那幾努力制止流血、堅持仁愛和人道的要求。他一半是壓抑這種不安,一半又受這種不安的譴責,禁不住把自己跟那個責任感很強的勇敢老人作了個尖鋭的對比。這種不利的對比立即令他感到侯爵大人在冷笑,那冷笑今他無地自容。他也感到斯特萊佛在冷笑,他那根據陳舊的理由所發出的冷笑尤其粗野、令人難堪。何況還有加伯爾的信:一個無辜的囚徒,有了生命危險,要求他給予正義、榮譽和切實的名分。
他下定了決心:他必須到巴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