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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倒了,爬起來,頭衝下摔在大廳外的台階上;一時跪下,一時站起;一時刻在地上,一時被拖了走;挨揍,被幾百隻手塞到臉上的一把把的乾草、青草噎個半死;被扯,被揪,傷痕纍纍,喘氣,流血,總在哀告,總在乞憐;有時奮力抗拒,滿是痛苦。人們便你拉我扯讓出一小片地方,看他表演;有時成了一塊死木頭從森林股的腿叢裡拖出。他就像這樣被抓到了最近的街角,那兒掛着一盞要命的燈。德伐日太太在那兒對他撒了手——貓對耗子可以撒手——然後一聲不響平平靜靜地望着他,等着別人作準備;而他卻向她哀求。婦女們一直對他尖聲亂叫,男人們則凶狠地叫着要在他嘴裡塞進青草再殺死他。第一次,把他弔了上去,繩子斷了,他尖號着被抓住。第二次,把他弔了上去,繩子斷了,他尖號着被抓住。然後繩子發了慈悲,把他弔住了。他的頭立即插在了一枝矛尖上,嘴裡塞了足夠的青草,可以讓整個聖安托萬的人看得手舞足蹈。
可這還不是這一天壞事的結束。聖安托萬已經因吶喊與舞蹈而血脈怒張,所以在黃昏時又再次熱血沸騰,憤怒起來。那是因為聽說被處置了的那人的女婿,另一個欺壓百姓的人民公敵,已帶了一支由五百名騎兵組成的衛隊進入了巴黎市。聖安托萬用大幅的紙張公佈了他的罪惡,然後抓住了他一—哪怕他有一支龐大軍隊保護他也會把他抓去跟富倫作伴的——並把他的頭和心臟插在矛尖上。聖安托萬帶了這一天的三個戰利品形成了一支豺狼的隊伍在街上遊行。
男人和女人直到深夜才回到哭喊着的、沒有麵包的孩子們身邊。然後可憐的麵包店就受到一長串人的包圍,他們耐心地等着買蹩腳的麵包。在他們空着有氣無力的肚子排着班時便互相擁抱,慶祝當天的勝利,用以消磨時間,並在閒聊中堂溫勝利的喜悅。幾個襤褸的長串逐漸縮短,終於消失。高高的窗戶上透出了微弱的燈光,街頭生起了小火,幾個鄰居一起在火上烹調着,然後在門口吃起了晚飯。
晚飯不多,量不足,沒有肉,也沒有別的佐料,只有劣質的麵包。然而人和人的友誼卻給這硬邦邦的食物加上了營養,從人和人之間碰撞出了幾星快樂的火花。參與了那天最凶狠的活動的父母跟他們的瘦弱的孩子們溫情地說著話;情人們在周圍和眼前這樣的世界裡愛戀着,懷着希望。
德伐日酒店跟最後一批客人分手時已經快天亮了。德伐日先生一邊關着門,一邊啞着嗓子對妻子說: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親愛的!」
「呃,不錯!」老闆娘回答。「差不多到了。」
聖安托萬睡着了,德伐日夫婦睡着了,就連復仇女神也跟她的雜貨小販睡着了,大鼓也休息了。大鼓的聲音是唯一不曾為流血與忙亂而改變的聲音。作為大鼓保管人的復仇女神還可以把鼓叫醒,讓它發出跟巴士底獄陷落或老富倫被抓之前相同的聲音,可聖安托萬懷裡的男男女女的嗓子都啞了。
第二十三章 烈焰升騰
有泉水瀉下的那個村子發生了變化。補路工每天仍去那兒大路上敲石頭賺幾塊麵包餬口,讓他那無知的靈魂不致離開他那消瘦的身體。懸崖頂上的監獄不像以前那麼威風凜凜了。還有士兵守衛,但人數少了;還有軍官管着士兵,但不知道士兵們會幹什麼—一隻知道他們也許會幹出一些並沒有命令他們干的事。
殘破的農村四面伸展;除了荒涼之外再也生產不出什麼。每一片綠葉,每一片青草,每一片莊稼的葉子都跟苦難的人民—樣萎縮、可憐。每一件東西都躬着腰,頽廢、受壓、氣息奄奄。住宅、籬笆、家畜、男人、女人、孩子和承擔著他們的土地——全都精疲力盡了。
曾是最高貴的君子的爵爺大人們也曾是國家的祥瑞。他們是豪華燦爛的生活的彬彬有禮的典範,他們給一切都帶來騎士的風采,在其它類似的問題上也起過巨大的作用。作為一個階級,爵爺大人們曾以種種形式給旅華的生活增添了光彩。奇怪的是,專為爵爺大人們設計的大千世界竟然會那麼快就被絞盡了、榨乾了!永恆的安排無疑是患了目光短淺的毛病!可是實際情況就是如此。一無所有的人已被榨乾了最後的一滴血到「窮理」、「盡性」境界。倡導「心傳」之說。承認“天地,刑具的最後的螺絲已經多次使用,受刑者已經崩潰,現在那螺絲轉來轉去,再也咬不住什麼了。大人們只好離開這樣今人喪氣而又無法解釋的現象,逃得遠遠的。
但是這座村子和許多類似的村子的變化並不在此。數十上百年來大人原本只對這村子進行擠壓絞榨,很少親自光臨,只有狩獵尋樂時例外——他有時獵取的是人,有時獵取的是獸。而為了蕃息野獸,大人為它們的生長留出了大片土地,讓它荒廢。不,不,村子的變化不在於少了那身分高貴、雕像般漂亮、受福也賜福的面孔,而在於多了些身分低下的陌生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