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頁
德伐日氣喘吁吁地跑進屋子,拉下了頭上的紅便帽,四面看了看。「各處人員注意!」老闆娘又說,“聽他說話!,德伐日站在那兒喘着氣,背對著門外急切的眼睛和張開的嘴;酒店裡的人全都跳起身來。
「說吧,當家的,什麼事?」
「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消息!」
「怎麼回事?」老闆娘輕蔑地叫道,「另外一個世界?」
「這兒的人還想得起老傢伙富倫嗎?他曾說過挨餓的人可以吃草。他不是已經死了,進地獄了麼?」
「想得起!」所有的嗓子都說。
「是關於他的消息。他還跟我們在一起呢。」
「跟我們在一起!」所有的喉嚨都吼叫了起來。「死了還跟我們在一起麼?」,
「沒有死!他非常害怕——他有理由害怕——於是設法裝作已經死了,搞了個假出殯。但是有人發現他還活着,躲在鄉下,便把他抓了起來。我剛纔還看見他往市政廳去,已經作了俘虜。我說過,他有理由害怕我們。你們大家說!他有理由害怕不?」
那七十多歲的不幸的罪人若是聽見了這眾口一聲的回答,即使不明白自己有什麼理由害怕也會從內心深處害怕了。
隨之而來是一陣深沉的靜默。德伐日和他的妻子彼此凝視了一會兒。復仇女神彎下了身子,有大鼓的響動傳出,那是她從櫃檯後自己腳邊把它搬了出來。
「愛國者們!」德伐日以堅定的聲音說,「準備好了沒有?」
德伐日太太的刀立即插進了腰帶;大鼓在街上響起,彷彿有魔法讓大鼓和鼓手一起飛了出去;復仇女神發出可怕的尖叫,雙臂在頭頂上揮舞,彷彿有四十個復仇女神集於她一身,衝進了一間間的屋子,去鼓動婦女們上街。
男人們很可怕,他們懷着要想流血的憤怒,從窗口上瞧了一下便抓起自己所能到手的武器,潮水一樣上了街。婦女們的樣子能讓最勇敢的人也心裡發冷。她們丟開了赤貧生活帶來的家務,丟開了孩子,丟開了趴在光禿禿的地板上的饑餓、赤裸的老人和病人,披頭散髮地跑了出來,此呼彼應,以最野性的呼喊和行為投入了瘋狂的活動「姐姐,壞蛋富倫給抓住了!」「媽媽,惡棍富倫給抓住了!」「女兒呀,無賴富倫給抓住了!」然後,又有二十來個婦女加入了她們的行列。她們敲着胸脯,扯着頭髮,尖聲地叫道,「富倫還活着。」「富倫,三傢伙告訴餓肚子的人說他們可以吃草。」「富倫,在我沒有麵包給我爸爸吃的時候,那傢伙卻說他可以吃草。」「富倫,我這奶裡因為窮,沒有了奶水,他卻說我的娃娃可以吃草。」「啊,聖母呀,這個富倫。」「啊,天吶,我們的苦難呀。」「聽著,我死去的孩子和我病弱的爸爸:我跪在地上,跪在石頭上起誓,我要為你們向富倫報仇!丈夫們,弟兄們,小伙子們,給我們富倫的血。」「給我們富倫的頭,給我們富倫的心。」「給我們富倫的身子和靈魂。」「把富倫碎屍萬段,埋到泥土裡去,讓青草從他身上長出來!」這樣叫着,許多婦女便發起狂來,忘記了一切,打着旋兒,跟朋友們毆打撕扯,直閙得暈了過去,全靠家裡的男人救助,才沒有被人踩在腳下。
可是,她們卻一點時間也沒有浪費,一點也沒有!這富倫此時正在市政廳,有可能被釋放。只要聖安托萬還沒有忘記他們所受過的苦難、羞辱和冤屈,就絶不能釋放他。拿起武器的男人和婦女從聖安托萬區一哄而出,跑得飛快,並以極大的吸引力把最後的人都帶了去。不到一刻鐘,聖安托萬的心臟除了皺巴巴的老太婆和哭閙着的兒童之外就再也沒有人了。
再也沒有人了。他們此時已擠滿了那個醜陋、邪惡的老頭兒所在的審判廳,並往外面漫溢,進入了附近的場地和街道。德伐日夫婦、復仇女神和雅克三號第一批到達,站在大廳裡距離那老頭兒不遠處。
「看呀:」老闆娘用刀指着叫道,「看那老流氓捆在那幾。對,在他背上捆上一捆草。哈!哈!捆得好。現在就讓他吃草!」老闆娘把刀夾在腋下好像看戲似地鼓起掌來。
德伐日太太背後的人把她滿意的理由告訴了自己背後的人,他們背後的人又向別人解釋,別人又再向別人解釋,於是附近的街道便也響起了掌聲。同樣,在兩三個鐘頭的吵閙中篩了不知道幾大籮的話裡,德伐日太太常有些不耐煩的意見曾以驚人的速度在遠處得到響應,因為有幾個身手矯捷得驚人的人爬到了建築物外面,從窗上往裡瞧。他們很熟悉德伐日太太,便充當了她跟外面的人群之間的活電報。
最後,太陽升高了,把一道慈祥的希望或保護的光直射到那老囚徒的頭上。這樣的恩寵太過分了,不能容忍。那些留在他身邊礙手礙腳為時太久的廢物全都給轟走了,聖安托萬抓住了他!
這事立即直接傳到了最遼遠地區的人群裡。德伐日剛剛跳過一道欄杆和一張桌子把那倒霉的可憐虫死死抱住、德伐日太太剛跟上去一把抓住捆緊他的一根繩子、復仇女神和雅克三號還沒來得及跟上、窗戶上的人還沒來得及像猛禽撲下棲木一樣竄下、一片吶喊便已掀起,似乎吼遍了全城,「把他抓出來!抓他到街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