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個大忙,」卡爾頓說,「既然你說得那麼鄭重其事,我倒不能不向你發誓,那只不過是一種手法,為了聳人聽聞而已。至于那對你會起什麼作用,我當時並沒放在心上。注意!我說的是在那時,指的是過去。」
「你是在貶低你對我的恩德,」達爾內回答,「不過我不願跟你這樣的貶低進行爭辯。」
「十足的真話,達爾內先生,相信我!我已經扯到題外去了。我剛纔談的是我倆做朋友的事。我的為人你是知道的;你知道我不可能搞什麼高貴超群的那一套。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問斯特萊佛,他會告訴你的。」
「我倒寧可不要他的幫助而形成自己的看法。」
「好了!總而言之,你知道我是個放縱的角色,從沒幹過好事,也決不會幹好事。」
「我還從來不知道你那‘決不會’呢。」
「可是我知道,你得相信我。好了!如果你能容忍這樣一個沒出息的、名聲不好的人偶然來坐坐,我倒希望你給我一點特權,讓我不時來走動走動。我希望能被當作一件沒有用的(若不是因為我對我倆外形的相似的發現,我倒想加一句話:不能為廳堂增色的)傢具,因為多年使用,所以受到容忍,雖然並不受到注意。我懷疑自己說不定會辜負你的允諾。我懷疑我在一年之內會不會使用這種特權四次(那可能性我估計還不到百分之一)。但我敢說,只要你允許了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會來嗎?」
「你這話無異於答應了我所要求的地位。謝謝你,達爾內。我可以以你的名義享用這種自由了嗎?」
「我此刻就同意,卡爾頓。」
他倆為此握了手,西德尼轉身走掉了。此後不到一分鐘他的神色又跟過去完全一樣滿不在乎了。
他離開之後,查爾斯·達爾內跟着洛絲小姐、醫生和羅瑞先生一起度過了那個晚上。其間他一般地提起了這次談話,並把西德尼·卡爾頓的問題看作是個稀里糊塗、魯莽輕率的問題,但總的說來他的話對他並不尖刻,也無指責的意思,只按常人從他的外表所常持有的看法來看他。
他可沒想到這話竟引起了他年輕美麗的妻子的一些想法。後來他在內室裡跟她見面時便發現她漂亮地皺起了眉頭,用她那一向引人注目的神態望着他。
「咱們今天晚上有心事了!」達爾內伸手摟住她。
「是的,最親愛的查爾斯,」她用手撫着他的胸口,專注地、詢問地凝望着他,「咱們今晚很有些心事呢,因為我感到沉重。」
「為什麼,我的露西?」
「若是我求你不要問,你能答應決不逼我回答任何問題麼?」
「我能答應麼?我還有什麼不能答應我的心肝的呢?」
的確,還有什麼不能答應她的呢?他一隻手從她臉上掠開了她的金髮,另一隻手撫住那一顆為他跳動的心。
「我認為可憐的卡爾頓先生應當得到更多的關心和尊堂。他比你今晚所說的強多了。」
「真的麼,我的寶貝,為什麼?」
「那正是你不能問我的。但是我認為一—我知道——他確實如此。」
「既然你知道,那就夠了。你要我幹什麼呢,我的生命?」
「我想求你,我最親愛的,對他永遠要十分地寬厚慷慨,在他不在場的時候,對他的缺點也要非常地寬容。我要請求你相信他有一顆他絶少向人吐露的心,而且心裡有沉重的創傷。我親愛的,我曾見過他的心流血。」
「你這是在狠狠地斥責我呢,」查爾斯·達爾內十分震驚地說,「是說我委屈了他。我從來沒有想到他竟是這樣的。」
「我的丈夫,他是這樣的。我擔心他是無法改變的了。要想他的性格或命運改變怕是沒有希望的。但是我相信他是可以做好事,做高貴的事,甚至超群絶倫的事的。」
她對這個迷路者的純潔的信念使她變得非常美麗,她的丈夫可以像這樣望着她,望上幾個小時。
「而且,啊,我最親愛的,」她更緊地靠着他,把頭貼在他胸口,抬起眼睛望着他的眼睛叮囑道,「記住,我們的幸福使我們多麼健壯,而他的痛苦又使他多麼孱弱。」
這個請求深深地打動了他。「我要永遠記住你的話,親愛的心肝!我一輩子也會記得的。」
他向那金髮的頭彎下腰去,把那玫瑰色的雙唇貼向自己的雙唇,並把她摟在懷裡。如果有一個淒涼的漫遊者此時正在黑暗的街頭遊蕩,卻聽見了她那純潔無瑕的傾訴,看到了被她的丈夫從她那摯愛的藍眼睛上親掉的眼淚,他也許會對著黑夜大叫的,而這話未必是第一次從他的嘴唇裡綻出:
「為了她那甜蜜的同情之心,願上帝保佑她!」
第二十一章 回音震盪的腳步
前面說過,醫生居住的街角是個聽回音的絶妙處所。露西永遠忙着用金絲纏裹着她的丈夫、父親、自己和她的老管家老夥伴,讓大家過着平靜幸福的日子。她常坐在平靜的反響着回音的安謐的屋子裡聽著歲月的腳步迴響。
她雖然是個年輕的妻子,百分之百地幸福,但手裡的活計有時也會落下,目光有時也會逐漸暗淡。因為,在回音之中有某種東西正在向她走來,某種遼遠的、几乎還聽不見的輕柔的東西太沉重地扣擊着她的心。飄忽不定的希望和疑慮分裂着她的胸臆——希望,對一種她還不知道的愛的希望;疑慮,對她是否能留在世上享有那新的歡樂的疑慮——因此,在那雜者的回音之中便出現了她自已早夭的墳頭上的腳步聲;她想到她丈夫會淒涼地留在世上,為她過分哀悼,便不禁有萬千思緒湧入眼裡,並像浪花一樣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