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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次僥倖度過的病患的影響之下,患者恢復了一種職業活動,」羅瑞先生清了清嗓子,說,「我們可以把它叫作——鐵匠活兒,就叫鐵匠活兒吧!為了舉例說明,我們可以說在他生病的時候已養成了在小熔爐邊工作的習慣。這回他又出人意外地在他的小熔爐邊幹起活兒來。若是他還把那小熔爐保留起來,會不會令人遺憾呢?」
醫生用手按住前額,一隻腳緊張地敲着地板。
「他總把那爐子保留在身邊,」羅瑞先生焦急地望望他的朋友說。「他若是把爐子扔掉會不會好一些呢?」
醫生仍然按住前額,用腳緊張地敲着地板。
「你很為難,不好替我拿主意麼?」羅瑞先生說。「這個問題很微妙,我明白,可我認為——」他搖搖頭住了嘴。
「你看,」曼內特醫生尷尬地過了一會兒才轉向他說,「對這個可憐的人最深層的內心活動很難做前後一致的解釋。他曾經嚴重地渴望那種職業活動,在它出現時他便非常歡迎。那無疑大大減輕了他的痛苦,因為它使他用手指上的忙碌代替了頭腦裡的煌惑,在更熟練之後又以手的靈巧代替了精神的折磨。因此一想到把那工具放到他所找不到的地方他就受不了。即使到了現在,雖然我也相信他比以前對自己有了更多的希望,甚至談到自己也有了某種信心,但一想到他萬一要從事往昔的活動而又找不到,便不禁突然感到恐怖。我們可以想象那正像一個迷了路的孩子。」
他抬起眼睛望着羅瑞先生的臉,那樣子正像他用以舉例的孩子。
「不過,對那工具的保留會不會造成對那種想法的保留呢?——請注意!我是以一個跟畿尼、先令、鈔票之類物質的東西打交道的辛苦的業務工作者找你出主意的。若是那東西消失了,親愛的曼內特,那恐懼可不可能隨之消失呢?簡而言之,保留那小熔爐是否是對那種顧慮的讓步呢?」
又是一陣沉默。
「你也明白,」醫生語低聲顫地說,「那東西是個老夥伴呢!」
「我是不同意保留它的,」羅瑞先生搖搖頭說;他見到醫生感到不安,便愈加堅定了。「我要建議他拿它做犧牲。我只希望你授權給我。我相信那東西不會有好處。來!做個可愛的善人,授權給我吧!為了他女兒的緣故,親愛的曼內特!」
觀察他心裡的鬥爭是一種很奇怪的經驗。
「要是以他女兒的名義,那就照辦吧。我批准,但我是不會當着他的面把那東西拿走的。還是趁他不在的時候辦為好。讓他離開再回來之後去懷念老朋友吧!」
羅瑞先生立即同意了,談話就此結束。兩人在鄉下過了一天,醫生完全正常了。隨後的三天裡也一直完全正常,到了第十四天他離開倫敦跟露西和他的丈夫會合了。羅瑞先生事先向他說明了他們為解釋他沒有去信改採取的預防措施,他便按那種解釋去了信,女兒一點也沒有懷疑。
他離開屋子的那天晚上,羅瑞先生拿了柴刀、鋸子、鑽子和鎚子進了他的屋,普洛絲小姐掌着燭陪伴他。他們關上了門。羅瑞先生神秘地、惴惴不安地把皮匠的板凳劈成了幾塊,普洛絲小姐擎着燭火,彷彿是在協助搞一樁謀殺——實際上她那副凶狠的模樣倒也並非不像那個角色。板凳立即在廚房的灶火裡燒掉了(事先已劈成碎塊);工具、鞋和皮革則埋在了花園裡。毀滅與秘密對誠實的心是十分邪惡的,羅瑞先生和普洛絲小姐在完成任務和消滅蹤跡的時候几乎感到自己是在合謀進行一樁恐怖的謀殺。
第二十章 —個請求
新婚夫婦回家後第一個來祝賀的是西德尼·卡爾頓。他們抵家才幾個小時他就出現了。他的習慣、外表或態度都沒有什麼改進,卻帶了一種粗魯的忠誠的神氣,那神氣在查爾斯·達爾內眼中卻是新鮮的。
他瞅着機會把達爾內拉到一個窗戶角落,跟他說了幾句不讓旁人聽見的話。
「達爾內先生,」卡爾頓說,「我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我希望。」
「作為一種客套,你這說法倒是不錯,不過,我指的並非禮貌上的說法。實際上我希望做的並不是那種意義上的朋友。」
查爾斯·達爾內自然要問他那是什麼意思——問時很快活,也很親切。
「我以生命發誓,」卡爾頓微笑說,「我覺得在自己心裡懂得那意思要比傳達到你的心裡容易。不過,我願意試一試。你記得我有一回酒後失態麼?」
「我記得有一回你逼我承認說你喝醉了酒。」
「我也記得。酒醒之後那內疚總壓在我心裡,使我久久難忘。我希望有一天——在我的生命全部結束的時候——能做一番交代!別緊張,我並沒有說教的打算。」
「我一點也不緊張。你的坦率從來不會令我緊張。」
「啊!」卡爾頓隨意揮了揮手,好像要把那緊張揮走。「在我剛纔說起的那次酒醉時,那一次(你知道那是我很多次中的一次)我在喜歡或是不喜歡你的問題上表現得很惡劣。我希望你把那件事忘掉。」
「我早就把它忘掉了。」
「又玩形式了不是!達爾內先生,要永遠遺忘在我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並不像你所說的那麼輕鬆。我沒有忘記,輕描淡寫的回答也不能幫助我忘記。」
「若是我那回答太輕描淡寫,」達爾內回答,「我求你原諒。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我只能忘掉,可你卻為它那麼難過,這叫我非常意外。我以正直人的信念向你保證,我確實早就把那事忘光了。天啦,那樣的事有什麼值得計較的!你那天幫了我那麼大的忙,難道不是我最不能忘記的大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