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伐日抬起頭沉思,彷彿覺得此話也有道理。
「地震毀滅一座城市,」老闆娘說,「並不需要多少時間。可是你想想再告訴我,準備一次地震要多久?」
「我看要很長的時間,」德伐日說。
「可是一旦準備成熱它就會爆發,把它面前的一切都化成粉末。同時,地震的準備雖然看不見聽不見,卻總在進行着。這對你就已經是安慰了,記住。」
她的眼睛裡冒着火,手上抽緊了一個結,好像掐死了一個敵人。
「告訴你,」老闆娘伸出右手強調說,「雖然它在路上的時間很長,它卻已經上了路,走過來了。告訴你,它是不會退卻,也不會停步的。告訴你,它永遠在前進。看看周圍的世界,考慮一下世界上我們所認得的每一個人吧,想一想雅克們隨着每一小時而增加的憤怒和不滿吧!它還長得了麼?呸!你真可笑。」
「我勇敢的老婆,」德伐日微低着頭,雙手背在身後,像個站在教理問答老師面前的小學生似的回答道,「我對這一切都不懷疑。但是它遲遲不來已經太久,很有可能我們這一輩子都盼不到它了。你很明白這是可能的,我的老婆。」
「呃!那又怎麼樣?」老闆娘問,又打了一個結,好像又絞死了一個敵人。”
「唔!」德戈日半是抱怨、半是道歉地聳了聳肩。「那我們就不會看到勝利了。」
「可我們總會促進它的倒來,」老闆娘回答,伸出的那隻手做了個有力的手勢,「我們的努力是不會白費的。我的整個靈魂相信,我們必能看到勝利。即使看不到,即使我明知看不到,你若是給我一個貴族和暴君的脖子,我仍然可以把它一—」
老闆娘咬牙切齒地抽緊了一個很可怕的結。
「別說了!」德伐日臉紅了,叫了起來,彷彿有誰指責他膽小。「親愛的,我也是什麼都敢幹的。」
「不錯!但是你有時需要看到對象和機會才堅持得下去,這是你的弱點。別那樣,你要堅持。時候一到便把猛虎和魔鬼都放出去,可是在猛虎和魔鬼還有鏈子拴着的時候,你就得等待時機——不露聲色地作好準備。」
老闆娘把那一串結子在小櫃檯上抽打着,彷彿要砸出它的腦漿來,用以強調她的結論。然後她平靜地收起沉重的手巾包夾在腋下說,「是睡覺的時候了。」
第二天中午這個可敬的女人又在酒店裡她平時的座位上勤勤懇懇也織毛線了。她的旁邊放了一朵玫瑰花,雖然她有時要它一兩眼,那卻並不妨害她一向的遙遙自在的神態。店裡有幾個零星的客人,有的喝酒,有的沒喝;有的站着,有的坐著。天很熱,一群群的蒼蠅作着探索性的冒險,爬到了老闆娘身邊帶粘性的小酒杯裡,落到杯底死去了。在杯外遨遊的蒼蠅們對夥伴們的死亡卻無動于衷,只以最冷淡的態度望着它們,彷彿自己是大象之類跟它們毫不相干的東西,直到它們自己也遇到同樣的命運為止。想一想蒼蠅那種粗心大意倒也是很有趣的!—一那個炎熱的夏天宮廷諸公之粗心大意也許正跟它們不相上下。
一個人影踅進門來,影子投在德伐日太太身上。她覺得是個新人,便放下毛線,往頭巾上插上玫瑰,瞄了來人一眼。
有趣的是德伐日太太一拿起玫瑰,顧客們便停止了談話,開始一個個往店外溜。
「日安,老闆娘,」新來的人說。
「日安,先生。」
她大聲回答,又打起毛線來,同時心裡想道,「哈!日安,年紀四十左右,身高五英呎九左右,黑頭髮,面孔算得上漂亮,膚色偏黑,深色眼珠,臉瘦長灰質,鼻子鷹鈎形,但不直,往左面頰作特別角度的傾斜,形成一種陰險的表情!日安,每一個特徵都有!」
「勞駕給我一小杯陳年干邑酒,外加一口新鮮涼水,老闆娘。」
老闆娘很有禮貌地照辦了。
「這干邑酒真好喝,老闆娘!」
這酒是第一次受到這種稱讚。對於它的評價德伐日太太知道得很多,心中有更準確的估計。不過她仍然說那是過獎了,然後又打起毛線來。客人望了一會兒她的指頭,又趁機環顧了一下這地方。
「你打毛線的技術好極了,太太。」
「我習慣了。」
「花樣也挺漂亮的。」,
「你覺得漂亮麼?」老闆娘微笑地看著他說。
「肯定。可以問問是作什麼用的嗎?」
「打着好玩的,」老闆娘說,仍然微笑地看著他,同時靈巧地運動着手指。
「不作什麼用?」
「那要看情況。說不定有一天我能給它派上用場的。如果那樣的話——晤,」老闆娘說,既賣弄風情,又嚴厲地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它就會有用了。」
說來奇怪,聖安托萬的人似乎堅決反對德伐日太太頭上插玫瑰。有兩個人分頭走進店來,想要酒喝,看見那不尋常的玫瑰花,便都猶豫了,都裝作到那兒找朋友的樣子溜掉了。連他們進店之前在店裡的客人也都走得一個不剩了。密探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卻什麼跡象也沒發現。人們都走開了。他們窮,行動都很偶然沒有目的。這很自然,也無懈可擊。
「約翰,」老闆娘心想,手指頭打着毛線,心裡卻在檢查着手上的工作,眼睛望着生客。「只要你多獃一會兒,我便在你離開之前,把‘巴薩’織進去。」
「你有丈夫嗎,老闆娘?」
「有。」
「有孩子嗎?」
「沒有。」
「生意似乎不大好呀?」
「生意很不好,老百姓太窮了。」
「啊,不幸的、痛苦的人民!還受到這樣的壓迫——正如你所說的。」
「這可是你說的,」老闆娘反駁,糾正了他的話,同時在他的名字上嫻熟地添上一筆對他不會有什麼好處的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