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認真的頭馬到做出個動作表示堅決反對,就被一鞭子抽了回去,只好苦挨苦掙着往上拉,另外三匹馬也跟着學樣。多佛郵車再度向上掙扎。旅客的長統靴在郵車旁踩着爛泥叭卿叭哪地響。剛纔郵車停下時他們也停下了,他們總跟它形影不離。如果三人之中有人膽大包天敢向另一個人建議往前趕幾步走進霧氣和黑暗中去,他就大有可能立即被人當作強盜槍殺。
最後的一番苦掙扎終於把郵車拉上了坡頂。馬匹停下腳步喘了喘氣,押車衛士下來給車輪拉緊了剎車,然後打開車門讓旅客上去。
「你聽,喬!」趕車的從座位上往下望着,用警惕的口吻叫道。
「你說什麼,湯姆?」
兩人都聽。
「我看是有匹馬小跑過來了。」
「我可說是有匹馬快跑過來了,湯姆,」衛士回答。他放掉車門,敏捷地跳上踏板。「先生們:以國王的名義,大家注意!」
他倉促地叫了一聲,便扳開幾支大口徑短搶的機頭,作好防守準備。
本故事記述的那位旅客已踩在郵車踏板上,正要上車,另外兩位乘客也已緊隨在後,準備跟着進去。這時那人卻踩着踏板不動了他半邊身子進了郵車,半邊卻留在外面,那兩人停在他身後的路上。三個人都從車伕望向衛士,又從衛士望向車伕,也都在聽。車伕回頭望着,衛兵回頭望着,連那認真的頭馬也兩耳一豎,回頭看了看,並沒有表示抗議。
郵車的掙扎和隆隆聲停止了,隨之而來的沉寂使夜顯得分外安謐平靜,寂無聲息。馬匹喘着氣,傳給郵車一份輕微的震顫,使郵車也彷彿激動起來,連旅客的心跳都似乎可以聽見。不過說到底,從那寂靜的小憩中也還聽得出人們守候着什麼東西出現時的喘氣、屏息、緊張,還有加速了的心跳。
一片快速激烈的馬蹄聲來到坡上。
「嗦嗬!」衛兵竭盡全力大喊大叫。「那邊的人,站住!否則我開槍了!」
馬蹄聲戛然而止,一陣潑刺吧唧的聲音之後,霧裡傳來一個男入的聲音,「前面是多佛郵車麼?」
「別管它是什麼!」衛兵反駁道,「你是什麼人?」
「你們是多佛郵車麼?」
「你為什麼要打聽?」
「若是郵車,我要找一個旅客。」
「什麼旅客?」
「賈維斯·羅瑞先生。」
我們提到過的那位旅客馬上表示那就是他的名字。押車的、趕車的和兩位坐車的都不信任地打量着他。
「站在那兒別動,」衛兵對霧裡的聲音說,「我若是一失手,你可就一輩子也無法改正了。誰叫羅瑞,請馬上回答。」
「什麼事?」那旅客問,然後略帶幾分顫抖問道,「是誰找我?是傑瑞麼?」
(「我可不喜歡傑瑞那聲音,如果那就是傑瑞的話,」衛兵對自己咕嚕道,「嘶啞到這種程度。我可不喜歡這個傑瑞。」)
「是的,羅瑞先生。」
「什麼事?」
「那邊給你送來了急件。T公司。」
「這個送信的我認識,衛兵,」羅瑞先生下到路上那兩個旅客忙不迭地從後面幫助他下了車,卻未必出於禮貌,然後立即鑽進車去,關上車門,拉上車窗。「你可以讓他過來,不會有問題的。」
「我倒也希望沒有問題,可我他媽的放心不下,」那衛兵粗聲粗氣地自言自語。「哈囉,那位!」
「嗯,哈囉!」傑瑞說,嗓子比剛纔更沙啞。
「慢慢地走過來,你可別介意。你那馬鞍上若是有槍套,可別讓我看見你的手靠近它。我這個人失起手來快得要命,一失手飛出的就是子彈。現在讓我們來看看你。」
一個騎馬人的身影從盤旋的霧氣中慢慢露出,走到郵車旁那旅客站着的地方。騎馬人彎下身子,卻抬起眼睛瞄着衛士,交給旅客一張折好的小紙片。他的馬呼呼地喘着氣,連人帶馬,從馬蹄到頭上的帽子都濺滿了泥。
「衛兵!」旅客平靜地用一種公事公辦而又推心置腹的口氣說。
充滿警惕的押車衛士右手抓住抬起的大口徑短槍,左手扶住槍管,眼睛盯住騎馬人,簡短地回答道,「先生。」
「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我是台爾森銀行的倫敦的台爾森銀行,你一定知道的。我要到巴黎出差去。這個克朗請你喝酒。我可以讀這封信麼?」
「可以,不過要快一點,先生。」
他拆開信,就着馬車這一側的燈光讀了起來-一他先自己看完,然後讀出了聲音:「‘在多佛等候小姐。’並不長,你看,衛士。傑瑞,把我的回答告訴他們:死人復活了。」
傑瑞在馬鞍上愣了一下。「回答也怪透了」,他說,嗓子沙啞到了極點。
「你把這話帶回去,他們就知道我已經收到信,跟寫了回信一樣。路上多加小心,晚安。」
說完這幾句話,旅客便打開郵車的門,鑽了進去。這回旅伴們誰也沒幫助他。他們早匆匆把手錶和錢包塞進了靴子,現在已假裝睡着了。他們再也沒有什麼明確的打算,只想迴避一切能引起其他活動的危險。
郵車又隆隆地前進,下坡時被更濃的霧像花環似地圍住。衛士立即把大口徑短搶放回了武器箱,然後看了看箱裡的其它槍支,看了看皮帶上掛的備用手槍,再看了看座位下的一個小箱子,那箱裡有幾把鐵匠工具、兩三個火炬和一個取火盒。他配備齊全,若是郵車的燈被風或風暴刮滅(那是常有的事),他只須鑽進車廂,不讓燧石砸出的火星落到鋪草上,便能在五分鐘之內輕輕鬆松點燃車燈,而且相當安全。
「湯姆!」馬車頂上有輕柔的聲音傳來。
「哈囉,喬。」
「你聽見那消息了麼?」
「聽見了,喬。」
「你對它怎麼看,湯姆?」
「什麼看法都沒有,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