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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 143 / 238
文學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卡拉馬助夫兄弟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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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可惜,米卡竟沒有想到說出來,雖然他是完全記得的,他的跳下去是出於憐憫心,當他站在被害者跟前時,甚至還說過幾句傷心的話:「老頭子恰巧碰上了,有什麼辦法,只好讓他躺著吧。」檢察官卻只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這個人「在這時候,這樣驚惶地」跳下來,只是為了想確切地弄明白:他的犯罪的唯一的證人還活著沒有?照這樣說來,這個人甚至在這種時候竟還有這樣的魄力、果斷、冷靜和精細的心思啊,……等等,等等。檢察官很滿意:「用『瑣碎事』把這病態的人惹上火來,他果然就說漏了嘴。」

米卡痛苦地繼續說下去。但這次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又馬上打斷了他:


  

「您的手上染滿了血,以後發現臉上也有,怎麼能跑去找費多霞·瑪爾科芙娜呢?」

「可我當時並沒有注意到我身上有血呀!」米卡回答。

「這也是可能的,常有這樣的情形。」檢察官對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使了個眼色。

「真是沒有注意,您這話說得很對,檢察官。」米卡也突然表示起贊許來。但以下接著說到米卡突然決定「自己讓路」和「讓幸運的人從自己身旁走過去」的這段經過時,他已經怎麼也下不了決心再象剛才那樣吐露自己的真心,講他「心靈上的女王」了。他對這些冷漠無情,「象臭蟲般叮著他不放」的人感到討厭。因此對他們反復提出的疑問,他只是用這樣幾句簡單而乾脆的話來回復:

「我就是決定自殺嘛。還繼續活下去幹嗎?這是自然而然地提出來的問題。她的以前的那位無可爭辯的舊情人來了,他曾經錯待過她,但是五年以後又帶著愛情跑了來,準備以正式結婚來補償過錯。我就明白一切對我來說都已經完了。……而背後又有恥辱在威脅著我,再加上這個血,格裏戈裏的血。……再活下去幹嗎?於是跑去贖出抵押的手槍,裝上子彈,預備到黎明就把它打進自己的腦袋。……」

「而夜裏痛飲一番?」

「夜裏痛飲一番。唉,真見鬼,諸位,快些問完吧。我確實打算自殺,就在這村子後面不遠的地方,準備在早晨五點鐘了結我自己,口袋裏已藏好了一張紙條,是在彼爾霍金那裏裝手槍的時候寫的。這張紙條就在這裏,你們念一下吧。我的話不是專為騙你們而編的!」他突然輕蔑地補充了一句。他從背心口袋裏掏出那張紙條來,朝著他們往桌子上一扔;預審官們好奇地讀了一遍,照例把它歸了卷。

「您甚至在走進彼爾霍金先生家裏去的時候,還不想把手洗洗乾淨麼?這麼說,您並不怕嫌疑?」

「什麼嫌疑?有沒有嫌疑還不是一樣,我反正準備上這兒來,五點鐘就自殺,你們什麼也來不及幹了。如果不是出了父親的案子,你們一定還什麼也不知道,也不會上這裏來的。唉,這是魔鬼幹的,魔鬼殺死了父親,你們也一定是靠了魔鬼才那麼快就知道的!你們怎麼這樣快就趕了來?真奇怪,真想不到!」

「彼爾霍金先生告訴我們,您到他家裏去的時候,手裏攥著……在沾滿血的手裏攥著……您那些錢,……許多錢,……一大疊一百盧布的鈔票,侍候他的那個小男仆也看見的!」

「是的,諸位,記得是這樣的。」

「現在碰到了一個小問題。您能不能告訴我們,」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特別溫和地開始說,「您從哪裡忽然弄到這許多錢?從案情看,甚至按時間計算,您中間並沒有回家去過呀!」

檢察官對於這樣直率地提出這個問題,略為皺了皺眉頭,但是並沒有打斷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的話。

「對,沒有回家。」米卡回答,顯然很鎮靜,但眼睛卻盯著地上。

「既然這樣,容我再重問一句,」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繼續說,好象在小心套出對方的話來,「您從哪裡一下子竟弄到這樣大的數目?因為根據您自己承認的話,您在那天五點鐘的時候還……」

「還為了缺十個盧布,向彼爾霍金抵押了手槍,以後又想向霍赫拉柯娃借三千盧布,她沒有給,以及如此等等的廢話。」米卡不客氣地打斷他說。「不錯,諸位,我缺少錢,但是忽然又有了幾千盧布,是不是?跟你們說,諸位,你們兩人現在正在提心弔膽:萬一不肯說從哪裡來的,可怎麼辦呢?恰恰如此:我不肯說,諸位,你們猜對了,你們沒法知道的。」米卡忽然用異常堅決的口氣一字一句地說。

預審官們沈默了一會。

「您該明白,卡拉馬佐夫先生,這是我們必須知道的。」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溫和地輕聲說。

「我明白,但儘管這樣還是不說。」

檢察官又插嘴了,他再度提醒說,被審訊的人如果認為這樣對自己最有利,自然也可以不回答提出的問題,但是嫌疑犯將因為沈默使自己蒙受極大的損害,特別是因為問題這麼重要。……

「怎麼長怎麼短,怎麼長怎麼短!夠了,我已經聽見過這類告誡了!」米卡又打斷他說。「我自己也明白案情重大,這又是極要害的情節,但儘管這樣我還是不說。」

「這對我們有什麼關係?這又不是我們的事,這是您的事,您會自己害了自己的。」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有點沉不住氣地說。

「諸位,你們瞧,玩笑歸玩笑,」米卡抬起目光直望著他們兩人,「我一開始就預感到,我們在這個關節上會頂牛的。但是方纔我剛開始提出供詞的時候,一切還在遙遠的霧裏,一切都還模糊不清,我甚至還腦筋簡單到一開頭先提議『相互間的信任』。現在我看出根本不會有這種信任,因為我們遲早要碰到這堵該死的牆的!現在果然碰到了!不成,算了吧!但是我並不責備你們,你們自然也不能只憑我的話就相信我,我很理解這一點!」

他陰鬱地不作聲了。

「您能不能一方面絲毫不違背您對主要情節保持沈默的決心,一方面仍多少給我們一點點暗示:究竟是什麼強烈的動機,竟使您在供到與您本身有極大利害關係的一個問題上,竟堅決不肯講?」

米卡憂鬱而似乎有點沉思地笑了一笑。

「我比你們所想的要善良得多,諸位,我可以告訴你們為什麼,可以給你們這個暗示,雖然你們並不值得我這樣做。諸位,我所以不肯講,是因為這是我的恥辱。在『錢從哪裡弄來的』這個問題的答案裏,包含著一個對我來說極大的恥辱,甚至即使我果真做了這殺父謀財的事,也不能和這個恥辱相比。這就是我不能說的原因。我是因為恥辱而不能說的。諸位,你們也想把這話記錄下來麼?」

「是的,我們要記錄下來。」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嘟囔說。

「你們不應該記錄關於『恥辱』的話。我本可以不供的,只是出於好心才對你們供了出來,可以說是給你們的贈禮,可是你們立刻就抓住了。唉,你們寫吧,你們隨便寫吧,」他輕蔑而厭惡地說,「我不怕你們,而且……對你們感到自豪。」


  
「您能說這是什麼樣的恥辱嗎?」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低聲說。

檢察官皺緊了眉頭。

「不,不,c′estfini • ,你們不必瞎費勁了。不值得弄髒了自己的手。就這樣我也已經為了你們弄髒了自己的手了。你們不配,你們也好,別的任何人也好都不配。……夠了,諸位,我不再說下去了。」

——

註: • 法語:到此為止。

——

這些話說得十分決絕。尼古拉·帕爾費諾維奇不再堅持,但是從伊波利特·基裏洛維奇的眼神裏一下子看出他還沒有失去希望。

「至少能不能請您說明一下!您手裏拿著那筆錢走進彼爾霍金先生家裏的時候,數目有多大?是多少盧布?」

「這我也不能說。」

「您好象對彼爾霍金聲明過您那是三千盧布,是從霍赫拉柯娃太太那裏拿到的?」

「也許聲明過。夠了,諸位,我不會告訴你們是多少。」

「既然這樣,就請您講一下,您是怎樣到這裏來的?來到以後做了些什麼?」

「哦,這個你們可以問這裏所有的人。但是我也可以說一說。」

他講了起來,但是我們不再復述他的話了。他講得很枯燥,很簡單。關於他愛情方面的歡欣心情根本就沒有講。卻說到因為「發生了新的事實」,他自殺的念頭打消了。他在供述中並沒有說出理由,並沒講詳情細節。預審官們這回也不大去煩擾他。顯然,他們也認為現在主要的關鍵不在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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