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麼能,怎麼能同小學生們打交道,尤其是還穿著這種衣裳!」她氣衝衝地說,好象對他已經有了某種權利似的,「您做出這種事情來說明您自己就是個孩子,世上最小最小的孩子!但是您一定要給我打聽出這個壞孩子的來由,詳詳細細地告訴我,因為這裏面一定有什麼秘密。現在,第二件事情。但是我先問您,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您痛得這樣厲害,還能不能談論完全無關緊要的事情,而且談得清清楚楚?」
「完全可以,再說我現在也不感到怎麼痛了。」
「這是因為您的手指浸在水裏。應該立刻換水,因為它很快就會變熱的。尤裏亞,快到地窖裏去取一塊冰來,再另外去拿一盆水來。現在她走了,我可以談正事:親愛的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請您立刻把我昨天給您的那封信還給我,——快些,因為媽媽一會兒就要進來,我不願意……」
「我身邊沒帶著信。」
「不對,這封信在您身上。我早就知道您要這樣回答。它就在您的口袋裏。我為這個愚蠢的玩笑後悔了一夜。請您立刻把信還給我,立刻還我!」
「那封信留在那裏了。」
「但是在我寫了這封信,開了這樣愚蠢的玩笑以後,您不能再把我看作是一個小姑娘,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姑娘了!我請求您原諒開了這個愚蠢的玩笑,但是那封信請您一定送還給我,如果真不在您身邊的話,——今天就送來,一定的,一定的!」
「今天無論如何辦不到,我回到修道院裏去,要有兩三天,也許四天不能到這裏來,因為佐西馬長老……」
「四天,真是胡鬧!喂,您狠狠嘲笑我了麼?」
「我一點也沒笑。」
「為什麼呢?」
「因為我完全相信這一切。」
「你在侮辱我!」
「一點也不。我一讀完後立刻就想到,事情正是會那樣的,因為佐西馬長老一死,我就要立刻離開修道院。以後我將繼續完成學業,一到合法年齡,我們就結婚。我會很愛您的。雖然我還沒有功夫細想,但是我覺得再也找不到比您更好的妻子了,而長老囑咐我一定要結婚。……」
「可是我有殘疾,要靠人家用椅子推來推去的呀!」麗薩笑了,臉漲得通紅。
「我要親自用椅子推您,可我相信到那個時候您會痊癒的。」
「可您是一個瘋子,」麗薩神經質地說,「從一句玩笑話忽然引出這麼多胡說八道來!……哎呀,母親來了,也許來得正巧。媽媽,您怎麼總是那麼慢騰騰地,怎麼能耽擱那麼長時間呢?瞧,尤裏亞也取冰來了!」
「唉,麗薩,你不要嚷,千萬千萬不要嚷。你一嚷我就……那有什麼辦法,你自己把棉紗團塞到別處去了,……我拚命找呀,找呀,……我疑心這是你故意搞的。」
「我總不可能知道他一定會捧著一隻被咬傷的手指頭來的吧,要如果那樣,倒也許真的是我故意這樣做的。好媽媽,您說的話實在太聰明了。」
「就算是太聰明吧,但是為了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的手指和一切別的事,麗薩,我的心情是多麼激動啊!唉,親愛的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使我要命的不是某一樁別的事情,也不是什麼赫爾岑斯圖勃,而是所有這一切,整個的一切,我不能忍受的是這個。」
「算了吧,媽媽,別再提赫爾岑斯圖勃的事了,」麗薩快活地笑了,「快拿棉紗團來,媽媽,還有藥水。這就叫醋酸鉛罨敷藥水,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現在我想起它的名字來了,這是很好的罨敷液劑。媽媽,您想得到麼,他半路上同小孩子們在街上打起架來了,這是一個男孩咬傷的。您瞧他不是個小孩子,他自己不也是個小孩子麼,這個樣子,媽媽,他還能和人家結婚嗎?因為您猜怎麼,媽媽,他還想結婚呢!您想想,他這樣要是結了婚,不是很可笑,很可怕麼?」
麗薩一邊說一邊不斷發出神經質的、咯咯的笑聲,狡黠地望著阿遼沙。
「什麼結婚不結婚的,麗薩,幹嗎說這些?你這話說得完全不合適……那個男孩也許不過是發了瘋。」
「唉,媽媽!難道孩子有發瘋的麼?」
「怎麼會沒有,麗薩,好象我說的是蠢話似的。您那個男孩也許是被瘋狗咬過,他就成了瘋孩子,自己也咬其他附近的人來。瞧她給您包紮得多好,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我就從來包不到這個樣子。您現在還痛麼?」
「現在不大痛了。」
「您不覺得有點怕水麼?」麗薩問。
「行了,麗薩!我也許剛剛確實不假思索地說了幾句關於瘋孩子的話,你馬上抓住做起文章來了。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剛聽說您來了,簡直就要撲到我身上來。她正急著想見您,急著想見您。」
「哎喲,媽媽!您一個人先去吧,他現在不能去,他難受著哩。」
「我一點也不難受,完全可以去。……」阿遼沙說。
「怎麼!您就走麼?您竟這樣?您竟這樣?」
「那有什麼?我等到那邊的事情一完,馬上就來,我們可以再談,談多少都行。我很想趕快去見見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因為我今天無倫如何想盡可能早點回修道院。」
「媽媽,請你把他帶走,趕快帶走。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您在見了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以後就不必勞駕到我這裏來了,一直回您的修道院去吧,您就配這樣!現在我想睡覺,我整夜沒有睡覺呢!」
「麗薩,你這自然只是開玩笑罷了。不過要是你果真睡一會該多好!」霍赫拉柯娃太太大聲說。
「我不知道我到底怎麼……那我再留兩三分鐘吧,如果您願意,甚至五分鐘。」阿遼沙喃喃地說。
「甚至五分鐘!您快把他帶走,媽媽,這人是個怪物!」
「麗薩,你發瘋了。我們去吧,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她今天太任性了。我怕惹她。哎呀,跟神經質的女人在一起真要命,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她也許真的有您在跟前就睡得著覺了。您怎麼這樣快就能使她想睡了呢?——這真是幸運!」
「媽媽,您可真會說話,為了這,媽媽,我要吻吻您。」
「我也要吻你,麗薩!喂,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霍赫拉柯娃太太在同阿遼沙走出去的時候,顯出神秘而鄭重其事的神氣急促地低聲說,「我並不想給您什麼暗示,也不想去揭那個底。可是您一進去自己就會看出那裏所發生的一切,——這真是可怕,這真是難以想像的喜劇:她愛看令兄伊凡·費多羅維奇,卻拚命讓自己相信愛的是令兄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這真是可怕!我同您一塊兒進去,如果他們不趕我走,我要等著看結局。」
卡拉馬佐夫兄弟
第五節 客廳裏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