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頁
夏鼎一別而去,心中好不悵然。轉街過巷,見人家牆上有個孔穴,抬起手來,將金銀花包兒,塞在牆孔裡面。一徑來到張宅。這張繩祖與王紫泥兩個,下象棋等着。夏鼎進的門來,把手一張,說道:「偏不湊巧,我到了蕭牆街,只見譚宅後門套着一輛車,恰好譚賢弟要上車出門,見了我,邀我到後書房少坐,我說:『你忙着哩,我走罷。』他再三不肯,說:『夏哥到此,必有事故。」我問他出門做什麼,他說他老師婁進士指日上山東武城縣上任,他去送行。我說:‘你既然忙着,你就去罷,這也是極正經事。』他仍叫卸車,說不去了。我再三不肯,訂下有話改日再說。”王紫泥道:「呸!一派胡說!我昨日在文昌巷董舍親家赴席,婁進士去拜孔副榜。滿席上都說,婁進士是館陶知縣,難說他令徒說成了武城麼?」夏鼎急口道:「是館陶,是館陶,我一時記錯了。」張繩祖道:「婁進士既然拜客,也該與我個帖兒,我們舊家子弟,安知門生故舊沒有個照應?」王紫泥道:「前日董舍親也是這樣說哩,席上人也就有許多的談駁。說婁進土只拜了幾家兒,真正良己中了進士,兒子中了鄉試,也成了門戶人家,也就該闊大起來,誰知道改不盡莊農氣味,還是拘拘攣攣的。」張繩祖道:「憑是怎麼說,到底我們舊家少不了一個帖兒。現今先祖蔚縣門生耿世升,在東昌府做知府哩。總是小家兒人家初發,還不知這官場中椒料兒,全憑着聲氣相通,扯撈的官場中都有線索,才是做官的規矩。閒話也不說他。只是譚相公下文張本是怎麼的?老夏,你休丟了這十兩銀。況且不止十兩。」夏鼎道:「不難,不難,我高低叫他上鈎就是,只是遲早不定。現今日已過午,吃了飯我再慢圖。」張繩祖道:「無功之人,那有飯吃。依我說,大家開了交罷。」夏鼎道:「難說連老泥也不給一頓飯吃麼?」王紫泥道:「他擺下席,我也不擾他。咱們每日在一搭兒,若無事就吃,也不是個常法。果然有了賭時,三天五天,殺鷄買魚割肉打酒,那就全不論了。咱一同去罷。」夏鼎只得隨着王紫泥走訖。正是:小人同利便為朋,鎮日逐膻又附腥,若是一時無進奉,何妨刻下水遭萍。
卻說夏鼎不曾招致得譚紹聞來,張繩祖連飯也不給吃,心中好生不快。但見紹聞一面,便可得銀十兩,如何肯輕易放下這個主顧。自此以後,連日又上蕭牆街幾回。不知紹聞但在前院看書,後門不出。前門緊閉,若走的遭數多了,也覺姚杏庵眼中不好看像。
一日,在後門上撞見雙慶兒,問道:「你家大相公好兒時不曾出門,每日在家做啥哩?你對說我在此,等說句要緊話。」
雙慶兒道:「今早上文昌巷孔爺家去,回來時我對說就是。」
夏鼎得了此信,徑上文昌巷來。卻又不敢上孔耘軒家去,只得在巷口一個酒鋪內,吃了一瓶酒,又買了些下酒的小東西兒,當做午飯。單等譚紹聞回來,為要路之計。
不多一時,只見孔耘軒兄弟二人送女婿出來,耘軒候乘,紹聞辭不敢當。上的車來,垂了紗月布簾。夏鼎急急開發了酒資,方出館門,只見王中在車旁跟着,少不得退回。”竟是邪不勝正,不覺餒縮了。
夏鼎悶悶而歸。夜間仔細打算:「我不如另尋一個門路,邀他一話,再訂後會。」猛然想起盛希僑,「我何不慫恿盛公子請我們同盟一會,座間面言,必然不好阻我。」次日極早起來,吃了早飯,便一直來尋盛公子。
到了盛宅門上,把門家人見是主人盟弟,前日因他受刑,還請來吃壓驚酒,今日怎敢不敬。讓在東門房坐定,面前放下一杯茶,說道:「夏爺少坐,小的到後邊說一聲。」夏鼎道:「放速着些,話兒要緊。」門上道:「小的曉得。」夏鼎覺得有些意思。
又豈知這傻公子性情,喜怒無常,一時上心起來,連那極疏極下之人,奉之上座,親如水乳;一時厭煩起來,即至親好友,也不願見面的。此時,盛公子把結拜一事,久已忘在九霄雲外了。就是譚紹聞此時來訪,未必就肯款洽,何況夏鼎。
且說門上到了大廳,見了本日當值管家問道:「少爺哩。」
當值的道:「在東小軒多會了。」門上到了東院,輕輕掀開門帘,只見公子在一張華櫟木羅漢床上挺着,似睡不睡光景。寶劍兒在旁邊站着搖手哩。盛公子聽得簾板兒響,睜開朦朧眼兒問道:「誰?」門上細聲答道:「瘟神廟夏爺請少爺說一句話哩。」盛公子罵道:「好賊王八肏的!別人瞌睡了,說侹侹兒,偏你這狗肏的會鬼混!」嚇的門上倒身而回,輕輕掀開門帘去了。走到東門房向夏鼎說道:「姓夏的,請回罷。」自向西門房中去,口中卿卿噥噥,也不知罵的是什麼。取過三弦,各人彈「工工四上合四上」去了。
夏鼎滿面羞慚,只得起身而去。走到娘娘廟街口,只見一個起課先生在那裡賣卜。那先生看見夏鼎腳步兒一高一下,頭兒擺着,口內自言自語從面前過去,便搖着卦盒兒說道:「謁貴求財,有疑便卜,據理直斷,毫末不錯。——相公有甚心事,請坐下一商。」這夏鼎走投無路,正好尋個歇腳,便拱一拱手,坐在東邊凳兒上。先生問道:「貴姓?」夏鼎道:「賤姓夏——夏鼎。請問先生貴姓。」先生回頭指着布幌兒說道:「一念便知。」夏鼎上下一念,上面寫道:「吳雲鶴周易神卜,兼相陰陽兩宅,並選擇婚葬日期。」夏鼎道:「吳先生,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