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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12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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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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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第二天,已經很遲了,他才醒來,夜裡睡得很不安寧,睡眠並沒能使他恢復精神。他醒來時火氣很大,很容易激動,惡狠狠的,而且憎恨地看了看自己那間小屋。這是一間很小而且十分簡陋的陋室,只有六步長,牆紙已經發黃,落滿了灰塵,而且都快從牆上掉下來了,小屋那麼矮,個子稍高一點兒的人在屋裡會感到提心吊膽,老是覺得,似乎頭就要撞到天花板上。傢具配這小屋倒是挺合適的:三把遠非完好無損的舊椅子,一張上過漆的桌子擺在牆角落裡,桌上放著幾本練習本和幾本書;練習本和書上落滿灰塵,單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已經很久沒有人碰過它們了;最後,還有一張笨重的大沙發,几乎佔據了一面牆壁和半間屋子,沙發上曾經蒙着印花布面,可是現在面子已經破爛不堪,這張沙發也就是拉斯科利尼科夫的床鋪。他經常和衣睡在沙發上,沒有床單,把自己上大學時穿的那件已經破舊的大衣蓋在身上,床頭放了個小枕頭,他把所有的內衣,不管是乾淨的,還是穿臟了的,統統都墊在枕頭底下,好讓枕頭顯得高一些。沙發前擺着一張小桌。

不修邊幅,邋里邋遢,已經到了極點;但是在目前的精神狀態下,拉斯科利尼科夫甚至覺得,這樣倒挺愜意。他毅然決然地離群索居,就像烏龜縮進了龜甲,就連有責任服侍她的女仆有時朝他屋裡看上一眼,一見到她的臉,也會惹得他大動肝火,使他痙攣。有一些過分專心致志思考什麼問題的偏執狂往往就是這樣的。他的女房東已經有兩個星期不再給他送飯來了。儘管他沒有飯吃,可直到現在他還沒想過要去和她交涉一下。女房東的女廚子和唯一的女仆娜斯塔西婭倒有點兒喜歡房客的這種心情,於是索性不再來收拾、打掃他的房間了,只是一星期裡有時偶爾有一次拿起掃帚來打掃一下。現在就是她叫醒了他。


  

「起來吧,還睡什麼!」她站在他床前大聲喊,“八點多了。

我給你送茶來了;要喝茶嗎?大概餓瘦了吧?”

房客睜開眼,顫抖了一下,他認出了娜斯塔西婭。

「茶是房東叫你送來的嗎?」他滿臉病容,慢慢從沙發上欠起身來。

「哪會是房東啊!」

她們自己那把有裂紋的茶壺放到他面前,壺裡是已經喝過又兌了水的茶,還放了兩小塊發黃的砂糖。

「給,娜斯塔西婭,請你拿着,」他在衣袋裏摸了摸(他就這樣和衣睡了一夜),掏出一小把銅幣,「去給我買個小圓麵包。再到灌腸店裡多少買點兒灌腸,要便宜點兒的。」

「小圓麵包我這就給你拿來,你要不要喝點兒菜湯,灌腸就別買了?挺好吃的菜湯,昨兒個的。還在昨天我就給你留下了,可你回來得遲。挺好吃的菜湯。」

菜湯拿來以後,他吃了起來,娜斯塔西婭在沙發上他的身邊坐下,閒聊開了。她是個鄉下來的女人,而且是個多嘴多舌的女人。

「普拉斯科韋婭 • 帕夫洛芙娜要到警察局告你去,」她說。

他使勁皺起眉頭。

「去警察局?她要幹什麼?」

「你不給房錢,也不搬走。她要幹什麼,這還不清楚嗎?」

「哼,見鬼,竟還有這麼糟糕的事,」他把牙咬得喀喀地響,嘟嘟囔囔地說,「不,這對我來說,現在....可不是時候....她是個傻瓜,」他高聲補上一句。「我今天就去找她,跟她談談。」

「傻嘛,她倒是傻,跟我一樣,可你呢,你這個聰明人,像條口袋樣整天躺着,有什麼用處?你說,從前教孩子們唸書,可現在為什麼啥事也不幹?」

「我在做....」拉斯科利尼科夫不樂意而且嚴肅地說。

「做什麼?」

「工作....」

「什麼工作?」

「我在想,」他沉默了一會兒,嚴肅地回答。

娜斯塔西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她是個愛笑的人,每當有什麼事情逗她笑的時候,她就不出聲地笑個不停,笑得前仰後合,渾身發抖,一直笑到感到噁心,方纔罷休。

「是不是想出很多錢來了?」她終於能說出話來了。

「沒有靴子,不能去教孩子們唸書。再說,教書,我才瞧不起呢。」

「你別往井裡吐痰呀。」① ①這是句語意雙關的俏皮話。「教書,我才瞧不起呢」,逐字直譯應該是:「呸,教書,我要啐它一口。」俄羅斯有句諺語:「別往井裡吐痰,以後你也許會喝井裡的水呢。」所以娜斯塔西婭叫他「別往井裡吐痰」。 「教小孩子,給的錢很少。幾個戈比能派什麼用處?」他不樂意地繼續說,彷彿是在回答自己心裡的一些想法。r> 「你想一下子就發大財嗎?」


  

他奇怪地瞅了她一眼。

「不錯,是想發大財,」他沉默了一會兒,堅決地回答。

「哎喲,你可要慢慢來呀,要不,會嚇壞人的;這真太可怕了。小圓麵包要去買嗎,還是不要了?」

「隨便你。」

「啊,我忘了!昨兒個你不在的時候,來了一封給你的信。」

「信!給我的!誰來的?」

「誰來的,我可不知道。給了郵差三個戈比,錢是我自己的,你還給我嗎?」

「那麼拿來,看在上帝份上,拿來吧!」拉斯科利尼科夫焦急地大聲說,「天哪!」

不一會兒,信拿來了。果然不錯:是母親從P省寄來的。他接信的時候,連臉都發白了。他已經很久沒接到過信了;但現在還有點兒什麼別的心事揪緊了他的心。

「娜斯塔西婭,你出去吧,看在上帝份上;喏,這是你的三個戈比,只不過看在上帝份上,你快點兒出去吧!」

信在他手裡抖動着;他不想當着她的面拆開來:他想獨自一人看這封信。娜斯塔西婭出去以後,他很快地把信拿到唇邊吻了一吻;然後又久久地細細端詳信封上地址的筆跡,端詳曾經教他讀書、寫字的母親那熟悉而又可愛的、細小的斜體字。他不忙着拆信;他甚至好像害怕什麼似的。最後他拆開了:信很長,很厚,有兩洛特①重,很小很小的小字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兩大張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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