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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11 / 167
文學類 / 杜斯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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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①夏天彼得堡是「白夜」季節。 最上面一道樓梯盡頭,一扇燻黑了的小門敞着。一個蠟燭頭照亮了十來步長的一間極其簡陋的小屋;從樓梯平台上就能看到整個屋裡的情況。東西丟得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孩子們穿的各種破衣服更是如此。後半間房子前掛着一條破床單。大概床就擺在床單後面。屋裡只有兩把椅子和一張破爛不堪的漆布面的沙發,沙發前擺着一張廚房裡用的舊松木桌子,沒上過漆,上面也沒鋪任何東西。桌邊一個鐵燭台上點着一段快要燃盡的脂油蠟燭頭。看來馬爾梅拉多夫是住在一間單獨的房間裡,而不是住在半間屋裡,不過他這間房間是條通道。通往裡面幾間像籠子般的小房間的門半開着,那些小房間是由阿瑪莉婭 • 利佩韋赫澤爾的一套住房分隔成的。那裡人聲嘈雜,喊聲尖鋭刺耳。人們在哈哈大笑。大概正在打牌和喝茶。有時會從裡面飛出幾句不堪入耳的話來。

拉斯科利尼科夫立刻就認出了卡捷琳娜 • 伊萬諾芙娜。這是一個瘦得可怕的女人,相當高,身材苗條勻稱,還有一頭美麗的深褐色頭髮,面頰當真紅艷艷的。她雙手緊按着胸口,嘴唇乾裂,呼吸時快時慢,若斷若續,正在自己那間不大的屋子裡踱來踱去。她兩眼閃閃發光,好像寒熱發作,但目光鋭利而又獃板,將要燃盡的蠟燭頭最後的微光在她臉上輕輕抖動着,燭光中這張神情激動不安、害肺病的臉,使人產生一種痛苦的印象。拉斯科利尼科夫覺得,她好像只有三十來歲,當真與馬爾梅拉多夫並不相配....她既沒聽到、也沒發覺進來的人;大概她正想得出神,所以既聽不到,也看不見。屋裡又悶又熱,可是她沒有開窗;從樓梯上飄進一股臭氣,但通樓梯的門卻沒關上;一陣陣抽香煙的煙,猶如波浪一般,穿過沒關好的房門,從裡面屋裡衝了進來,她在咳嗽,可是沒有把房門掩上。只有五、六歲的、最小的女兒蜷縮着身子,頭埋在沙發上,半躺半坐地睡在地板上。一個比她大一歲的小男孩,渾身發抖,正在牆角落裡哭泣。大概他剛挨過打。八、九歲的大女兒個子挺高,瘦骨嶙嶙,穿一件千瘡百孔的破襯衣,裸露的雙肩上披着一件德拉德達姆呢的舊斗篷,大概這件斗篷是兩年前給她縫的,因為現在已經達不到她的膝蓋了;她正站在牆角落裡小弟弟的身邊,用自己幹瘦得像火柴棒樣細長的手臂摟着他的脖子。她大概是在哄他,正對著他悄悄地說著什麼,千方百計讓他別再哭起來,同時用自己那雙老大老大的黑眼睛恐懼地注視着母親,在她那瘦削、驚恐的小臉上,那雙眼睛好像顯得更大了。馬爾梅拉多夫沒有進屋,就在房門口跪下來,卻把拉斯科利尼科夫推到了前面。那女人看到一個陌生人,剎時間清醒過來,心不在焉地站在他的面前,彷彿在猜測:他進來幹什麼?但她大概立刻就想到,他是要到另外那些房間裡去,因為他們的這一間是個通道。想到這一點,她已經不再注意他,於是走到通往樓梯平台的門前,想要把門關上,這時看到了跪在門檻上的丈夫,突然大喊一聲:


  

「啊!」她氣得發狂,大聲叫嚷,「回來了!囚犯!惡棍!....錢呢?你口袋裏有什麼,讓我看看!衣服也不是原來那一身了!你的衣服呢?錢呢?說啊!....」

說著,她衝上來搜他身上。馬爾梅拉多夫立刻聽話而順從地張開雙臂,讓她搜他的口袋時更方便些。錢連一戈比也沒有。

「錢呢?」她大聲嚷嚷。「噢,天哪,莫非他都喝光了嗎!箱子裡還有整整十二個盧布呢!....」突然她發瘋似地揪住他的頭髮,把他拖進屋裡。馬爾梅拉多夫順從地跟在後面跪着往裡爬,好讓她拖起來省點兒力氣。

「這也讓我覺得快樂!我並不感到這是痛苦,而是享―樂,先―生,」他大聲叫喊,因為給揪着頭髮,他全身搖搖晃晃,甚至額頭在地板上碰了一下。在地板上睡覺的孩子醒了,大哭起來。牆角落裡的小男孩忍不住渾身發抖,嚇得要命,几乎是歇斯底里地高聲叫喊,撲到姐姐懷裡。大女兒彷彿從噩夢中驚醒,全身簌簌發抖,好似一片樹葉。

「全喝光了!全都買酒喝了,都喝光了!」可憐的女人絶望地叫喊,「衣服也不是那一件了!他們都在挨餓,都在挨餓呀!(她搓着雙手,指指孩子們)。噢,該死的生活!可你們,你們不害臊嗎,」她突然罵拉斯科利尼科夫,“從酒館裡來的!

你跟他一道喝酒了?你也跟他一道喝過!滾!”

年輕人一言不發,急忙走了出去。這時通裡間的房門突然大敞四開,有幾個好奇的人從門裡往外張望。伸出一些戴小圓便帽的腦袋,一個個厚顏無恥,嘻皮笑臉,有的嘴裡叼着香煙,有的含着煙斗。可以看到有些人身穿睡衣,敞着懷,有人穿著夏天穿的內衣,很不成體統,有人手裡還拿着牌。給揪着頭髮的馬爾梅拉多夫大聲叫喊,說他覺得這是享樂的時候,他們笑得特別開心。他們甚至走進屋來;最後聽到一聲嚇人的尖叫:這是阿瑪莉婭 • 利佩韋赫澤爾擠到了前面,想按照她自己的意志來整頓秩序,嚇唬這個可憐的女人,以帶侮辱性的命令口吻叫她明天就搬走,而這樣威脅她已經是第一百次了。拉斯科利尼科夫臨走時伸手到衣袋裏,隨手抓出一把銅幣,――這是他在小酒店裡換開一個盧布找回的零錢――悄悄地放到了窗口。後來,已經到了樓梯上,他又改了主意,想要迴轉去。

「唉,我這是幹了件多傻的蠢事,」他想,「他們這裡有索尼婭呢,而我自己卻需要錢。」但是考慮到把錢拿回來已經不可能了,而且即使能拿回來,他反正也不會去拿,於是揮了揮手,回自己的住所去了。「索尼婭也要買化妝用的香膏,不是嗎,」在街上走着的時候,他繼續想,並且挖苦地冷笑了一聲,「要保持這種整潔就得花錢....嗯哼!看來索尼婭今天也未必會弄到錢,不是嗎,因為獵珍貴的野獸....開採金礦....同樣都擔風險....所以,如果沒有我這些錢,他們明天就得喝西北風了....唉,可憐的索尼婭!然而他們竟能挖出一口多好的礦井!而且在開採!不是嗎,是在開採嘛!而且也習慣了。哭過一陣子,也就習慣了。人――這種卑鄙的東西,什麼都會習慣的!」


  
他陷入沉思。

「唉,如果我想得不對呢,」他突然不由自主地提高聲音說,“如果,總的來說,整個人種,全人類,當真不是卑鄙的東西,那麼就意味着,其他一切全都是偏見,只不過是心造的恐懼,任何障礙都不存在,而那也就理應如此了!....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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