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我還沒有洗臉呢,」契列維克繼續說道,一面打着哈欠,搔搔背脊,同時也想再偷偷懶。
「這個時候了,你倒講究起幹淨來了!什麼時候你有了這個講究?給你手巾,去擦擦你那臟臉....」
說著,她抓住一個捲成一團的東西——立刻驚恐地扔了:
那是紅袍子的一隻袖子啊!
「快去幹你的正經事兒吧,」她又說了一遍,鼓起勇氣對丈夫說;她看得出來,丈夫已經嚇得兩腿不能動彈,牙齒不停地在磕碰着。
「這下可有好買賣做了!」他自個兒嘟噥着,解開母馬的繮繩,牽到廣場上去。「怪不得我到這個倒霉的集市上來的時候,心裡沉重得好難受,就像是誰讓我背上一條死牛似的;拉車的犍牛也兩次掉頭往家裡跑。我現在倒想起來了,我們好像是禮拜一出門的。唔,準是凶多吉少!....這該死的魔鬼就是不安份:穿著缺了一隻袖子的長袍子也就算了嘛;可是不,他偏要讓好心的人也不得安寧。比如說吧,要是我成了一個魔鬼,——老天爺保佑,——我會深更半夜四處遊蕩去找那該死的破布片子嗎?」
契列維克正在高談闊論之際,忽然冒出一個低沉而粗魯的說話聲。他面前站着一個高個子的茨岡人。
「你賣什麼呀,好心的人?」
賣主沉默不語,從頭到腳打量了對方一眼,鬆開手裡的繮繩,平靜地說:
「我賣什麼東西,你不是看見了嘛!」
「賣皮帶?」茨岡人問道,眼瞅着他手裡的繮繩。
「不錯,如果你是把母馬當作皮帶的話。」
「不過,真見鬼,老鄉,你興許是用麥秸把它喂大的吧!」
「用麥秸?」
說到這裡,契列維克本想猛拉一下繮繩,讓母馬朝前奔去,揭穿對方的無恥的詆毀,但是,他的手卻以一種異常輕捷的動作反彈回來,打在自己的下巴頦上。他定睛一看——手裡拽着一截斷了的繮繩,而繩子上——真可怕!他頭髮根子都豎起來了!——繫著一塊紅袖子!....他啐了一口唾沫,畫着十字,兩手搖晃着,扔掉這突如其來的禮物,撒腿就跑,比年輕的小伙子還跑得快,立時消失在人群裡。
十 一
我種莊稼反挨打。①
——諺語
①此處原文為烏克蘭語——譯者注。
「抓住他!抓住他!」幾個小伙子在狹窄的街道盡頭吆喝着,契列維克覺得忽然之間被幾雙有力的手抓住了。
「把他捆起來!他就是偷馬的賊,坑騙老實人!」
「老天爺在上!你們幹嗎要捆我?」
「他還有臉問呢!你幹嗎要偷一個外來的莊稼人契列維克的馬?」
「小伙子們,你們是發了瘋不成!哪兒聽說過自個兒偷自個兒東西的?」
「一套老花招!一套老花招!那你幹嗎像惡魔追你似的拚命跑呀?」
「你也會身不由己地跑呀,要是有妖魔的衣服....」
「嗨,親愛的!你還拿這個來騙人;陪審官會叫你好受的,免得你老是拿妖魔鬼怪來嚇人。」
「抓住他!抓住他!」在街道的另一端傳來喊叫聲。「就是他!想逃跑呢!」
於是,契列維克便看見乾親家怪可憐的,反剪着雙手,被幾個小伙子押着來到了跟前。
「真是怪事!」其中一個小伙子說。「你們聽聽這個騙子手編的故事吧,只要看看他那副樣子,就知道他是個偷兒;你問他幹嗎要那麼瘋跑,他說是想聞聞鼻煙,就伸手到口袋裏拿煙盒,沒成想摸出來一塊魔鬼的袍子,還突然冒出了紅火,他才拔腿跑了起來!」
「嘿嘿——嘿!這是一個巢裡的兩隻鳥!把他們綁在一塊吧!」
十 二
“好心人,我到底犯了什麼
錯?你們為什麼折磨我?”可憐
的人說。“你們為什麼捉弄我?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他捧着
肚子說,傷心的淚水如珠似
綫。①
——阿爾捷莫夫斯基·古拉克《老爺和狗》
①此處原文為烏克蘭語——譯者注。
「要不,大哥,你真的是拿了人家什麼東西吧?」契列維克手腳捆綁着,跟乾親家一起躺在麥秸蓋頂的貨棚裡,問道。
「連你也這麼說,老弟!要是我偷過什麼東西,就叫我的手腳全爛掉!我就只偷吃過一回母親做的酸奶油餡的餃子,那時我還不到十歲吶。」
「大哥,這種倒霉的事兒怎麼總落到我們的頭上?你還算好:至少還有個怪罪你偷了人家東西的罪名;可我這個倒霉鬼憑什麼受這樣的誣陷:說我偷了自家養的馬?大哥,看來我們兩人都是命中注定沒有福份的人。」
「我們真冤哪,都是無依無靠的可憐虫!」
說到這裡,兩個乾親家便哽噎着啜泣起來。
「你怎麼啦,索洛比?」這時,格里茨柯走了進來,說道。
「是誰把你捆起來的?」
「噢!戈洛普平柯,戈洛普平柯!」索洛比高興起來,嚷嚷說。「大哥,這就是我對你提起過的小伙子。嘿,是個棒小子!他當着我的面,一口氣喝下了差不多跟你的腦袋一般大的一瓦罐酒,要是皺過一下眉頭,老天爺就叫我死在這裡。」
「老弟,你怎麼還看不上這麼一個好小伙子呢?」
「唔,你知道,」契列維克轉臉向着格里茨柯,接著說道,「老天爺懲罰我了,看得出來,是因為我對不起你。饒恕我吧,好人兒!真的,無論做什麼,我都樂意....有什麼事要我做嗎?我那老太婆是鬼迷了心竅!」
「我是不記仇的,索洛比。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放你走!」說著,他朝小伙子們使了個眼色,那些看守他的人便跑過來解開了繩子。「你就好好操辦吧:要辦喜事了!我們都來宴飲一場,猛跳戈帕克舞①,讓兩條腿痛它一年。」
①一種活潑、粗獷的烏克蘭民間舞蹈。
「行哪!行哪!」索洛比兩手一拍,說道。「眼下我可真高興,就好比俄羅斯佬把我的老太婆拐跑了一樣。幹嗎還去左想右想:合適還是不合適——今兒個就把喜事辦了,也就萬事大吉!」
「喂,索洛比,我再過一個鐘頭就到你那兒去;現在你回家去吧:有人在那兒等着要買你的母馬和小麥!」
「真的!未必馬沒有丟?」
「沒有丟!」
契列維克頓時高興起來,獃然不動,凝望着格里茨柯逐漸遠去的背影。
「怎麼樣,格里茨柯?這事兒我們幹得不錯吧?」高個子的茨岡人對急忙走着的年輕人說道。「犍牛現在歸我了吧?」
「那當然!那當然!」
十 三
別怕,親愛的,別怕,
穿上紅靴子吧。
把敵人踩在腳下;
讓你的鐵鞋掌
鏗鏘作響!
讓你的敵人
有口難言!①
——婚禮曲
①此處原文為烏克蘭語——譯者注。
帕拉斯卡用胳膊肘支着漂亮的下巴頦,獨自坐在屋子裡想心事。許多的夢幻縈繞在她那長着一頭淡褐色秀髮的腦袋裏。有時,一絲淡淡的笑意掠過她的櫻唇,一縷喜悅之情爬上她那烏黑的眉梢,而有的時候,心事重重的陰雲又使她的柳眉低垂在明亮的褐色眸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