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沒有說這話,伊凡·伊凡諾維奇!真的,我沒有說!請您平心而論:您無疑是知道的,根據上司的規定,在城裡,特別是城內的大街上是禁止不乾不淨的牲口亂跑的。您總該承認,這是不允許的事情吧。」
「天知道您說些什麼!一頭豬跑到大街上,居然算作了不起的大事兒!」
「不瞞您說,等一等,等一等,伊凡·伊凡諾維奇,這是絶對不許可的。有什麼辦法呢?上司要求這麼辦——我們就得服從。不錯,鷄和鵝有時跑到大街上,甚至還到廣場上去了,——請注意:那是鷄和鵝;至于豬和羊,我早在去年就下令禁止讓它們跑到公共場所去。我當時還指示在集會場所當眾宣讀那份命令。」
「不,彼得·費多羅維奇,我看這件事只不過是您想盡法子來侮辱我。」
「您可不能這麼說,親愛的朋友和先生閣下,什麼我想要侮辱人。您自個兒想一想:去年您把屋頂蓋得比規定的標準高出整整一俄尺①,我可一句話也沒說。相反,我倒是裝作根本沒有發現的樣子。您要相信,親愛的朋友,眼下我也完全,這麼說吧....可是,我的職守,一句話,職責所在,必須照管好城裡的整潔。您想想看,要是大街上忽然....」
①俄度量單位,等於
0.
71公尺。
「您那些大街夠整潔的了!每個娘們都可以把用不着的東西往那兒扔。」
「不瞞您說,伊凡·伊凡諾維奇,您自己才是在侮辱我呢!不錯,這種事兒常有發生,可是多半扔在圍牆、板棚或者棧房底下,至于說到一頭懷孕的母豬闖到大街,廣場上來,這種事兒....」
「這有什麼稀奇的,彼得·費多羅維奇!要知道豬是上帝創造的生靈!」
「對了!眾人都知道,您是一個有學識的人,懂得科學和其他各門知識。當然,我沒有學過什麼專門知識:連寫行書還是三十歲上才開始學的。您很清楚,我是行伍出身。」
「嗯!」伊凡·伊凡諾維奇應了一聲。
「是的!市長接著說,“
1801年我在第
42步兵團第
4連當中尉。我們的連長,要是您想知道的話,是葉列梅耶夫上尉。」說到這裡,市長把手指伸進了伊凡·伊凡諾維奇打開了蓋兒、正在捏着煙絲的鼻煙壺裡。
伊凡·伊凡諾維奇又應了一聲:
「嗯!」
「然而,我的職責所在,」市長又接著說了下去,「是遵照政府的要求辦事。您知道麼,伊凡·伊凡諾維奇,偷竊法院的公文同別的罪行一樣,是要受刑事審判的?」
「我懂,如果您願意的話,我還可以教您。這指的是人,譬如說,如果是您偷了公文的話;可豬是牲畜,是上帝創造的生靈!」
「話是這麼說,但是法律上載明:『犯有偷竊罪者....』請您仔細聽分明:犯罪者!這裡沒有指明門第、性別和身份——所以,就算是牲畜也是有罪的。您聽便吧,而牲畜在判罪之前因為破壞了社會秩序必須解送警察署關押。」
「不,彼得·費多羅維奇!」伊凡·伊凡諾維奇冷靜地表示反對。「這可辦不到!」
「隨您的便,只是我必須遵從上司的命令。」
「您在嚇唬我?您興許要打發那個缺了一隻胳膊的殘廢兵來把豬捉去吧?我就吩咐女仆用火鈎子把他打出去。連那只剩下的胳膊也折斷了去。」
「我不再跟您爭辯了。既然您不願意把它送交警察署,那麼就看怎麼便當,宰來食用也行:如果願意的話,可以趁聖誕節時宰了做成火腿肉,要不然就把它吃掉。只是您要是做灌腸的話,務必送給我兩根,您家的加普卡用豬肉和脂油做的灌腸可精緻呢。我的阿格拉菲娜·特羅菲莫芙娜可喜歡吃了。」
「好吧,我會給您送兩根去。」
「那就十分感謝您了,親愛的朋友。現在請允許我給您再說一句話:我受法官以及我們所有的熟人的委託,這麼說吧,是給您和您的朋友伊凡·尼基福羅維奇講和來的。」
“什麼!跟那個無賴?讓我跟那個混帳東西講和?不行!
這辦不到,辦不到!”伊凡·伊凡諾維奇斷然拒絶了。
「隨您的便,」市長答道,捏着一把鼻煙讓兩隻鼻孔享用着。「我本人不再勸了;不過,不瞞您說,你們眼下是互不來往了,可是一旦和好....」
可是,伊凡·伊凡諾維奇卻談起捕捉鵪鶉的事來了,這是他想把話岔開所慣用的妙着。
就這樣,市長只好一無所獲地打道回府了。
第六章 節外生枝 又起波瀾
無論法院怎麼想方設法要瞞住這樁案情,可是第二天整個密爾格拉德縣都知道了,伊凡·伊凡諾維奇家的一頭豬銜走了伊凡·尼基福羅維奇呈送的一份狀子。市長本人一時忘乎所以,頭一個泄漏了秘密。當有人把這事告訴伊凡·尼基福羅維奇的時候,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問了一句:「是那頭棕色的豬嗎?」
然而,阿加菲婭·費多謝耶芙娜恰好在場,又開始向伊凡·尼基福羅維奇進言了:
「你怎麼啦,伊凡·尼基福羅維奇?你要是就此撒手,人家會要笑話你,說你是個大笨蛋!你往後還怎麼做個貴族紳士!你不是喜歡吃油炸餅麼,那麼你比那個賣油炸餅的娘們還差勁!」
這個不安份的女人到底把他說動了!她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中年人,皮膚黝黑,滿臉斑點,穿著一件肘部打了補丁的深藍色常禮服,——一個地地道道的衙門小吏!他用焦油擦靴子,耳朵後面夾着三支鵝毛筆,用細繩子把一隻小玻璃瓶系在鈕扣上當作墨水瓶用;他一次吃下了九個餡餅,又把一個餡餅塞進口袋裏,一頁公文紙上寫滿了讒言謗語,無論是誰都不可能一口氣唸完,中途得停下來咳嗽幾聲或打打噴嚏。這個其貌不揚的人物冥思苦想,絞盡腦汁,寫寫劃劃,終於炮製出一篇訴狀:
貴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羅之子,具狀呈送密爾格拉德縣法院。
貴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羅之子,狀告貴族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一事,未蒙密爾格拉德縣法院秉公處理,反而徇私庇護。該棕色之豬又獨闖公堂,雖秘不外宣,然眾口難禁,終有所聞。此系蓄意助惡之縱容與姑息,法院難辭其咎;該豬乃愚魯之動物,竟能竊取文書。由此可知該豬實受余之仇人,自稱貴族者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之教唆所為也;該貴族敲詐、謀害、瀆神,無所不為,罪證俱在。然密爾格拉德縣法院一向徇情偏袒,竟至于暗中默許;若無此項默許,該豬斷不能闖入公堂,公然竊取公文:密爾格拉德縣法院日有衙役守衛,僅舉士兵為例,便可一目瞭然,該士兵終日守候在接待室內,雖一隻眼瞎,一手略有殘疾,然將豬逐出或以棍擊之,足可應付裕如。由此可見,密爾格拉德縣法院之所為乃有意偏袒,彼此勾結,坐地分臓,昭然若揭矣。該盜匪貴族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確係刁頑之徒。貴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羅之子,特此奉告縣法院,如不向該棕豬或向與豬勾結之同謀——貴族佩列列平柯追回訴狀,並據余之所請,作出公正裁決,為余伸張正義,則余,貴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羅之子,將上訴高等法院,申請轉案處理,並控告縣法院徇私庇護之罪。密爾格拉德縣貴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羅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