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稱貴族者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銜恨在心,居心不良,幹盡傷天害理、陰險刻毒、令人髮指之行徑,于昨日午後,竟如盜匪之所為,攜帶斧鑿刀鋸及其他鉗工用具,趁夤夜時分,潛入余之宅院,以卑劣之手段將宅院中之畜棚肆意拆毀.余一向謹言慎行,無端遭此盜匪暴行之蹂躪。
二、該貴族佩列列平柯妄圖謀害余之身家性命,于上月七日,暗懷不軌之心,闖進余宅,偽裝友好,實存奸詐,向余索要室內存放之步槍,其慳吝成性,僅允以棕豬一頭、燕麥兩袋等無用之物作為交換,然而余洞察其奸,未予應允,該騙子手與卑劣之徒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即以污言穢語破口大罵,自此對余深懷刻骨之仇恨。更有甚者,該卑劣凶殘之貴族佩列列平柯,伊凡·伊凡之子,出身卑賤:其妹系全縣盡人皆知之蕩婦,五年前跟隨駐紮密爾格拉德縣之步兵連私奔在外;而將其夫註冊為農民。其父系不法之徒,狂飲無度之酒鬼。
該卑劣凶殘之貴族佩列列平柯禽獸不如之暴行,比之其親屬有過之而無不及,貌似虔誠,實則邪惡:該背棄神明之徒不守齋戒,于聖菲利普齋期之前夕購羊一頭,翌日即命與其非法姘居之女仆加普卡宰殺,藉口急需脂油點燈及制蠟燭云云。
綜上所陳,懇請法院將該貴族,即盜匪、瀆神惡徒、犯有偷竊與搶掠罪行之騙子手緝拿歸案,覊以鐐銬,並押解監牢或國立監獄,按罪量刑,剝奪其官階與貴族之身份,施以鞭笞,必要時拘送西伯利亞服勞股;並勒令其支付訴訟費用與賠償一切損失,乞望法院准予所請,予以裁決。密爾格拉德縣貴族多夫戈奇洪,伊凡·尼基福羅之子,謹呈。
錄事剛唸完,伊凡·尼基福羅維奇抓起帽子,深鞠一躬,準備離去。
「您上哪兒去呀,伊凡·尼基福羅維奇?」法官緊隨在後面問道。「坐一會兒吧!喝杯茶!奧雷什卡!你幹嗎站着不動呀,傻丫頭?還跟辦事員眉來眼去的呢!快端茶來!」
可是,伊凡·尼基福羅維奇離家走了這麼遠的路,又像是經受了一場危險的檢疫似的,受了一場驚嚇,趕忙擠出門去,說道:
「別費心,我領情了....」接着,他隨手關了門,大家只好面面相覷。
沒辦法,只好如此。兩份狀子都接了,這樁案子眼看就會變成街談巷議的話題,不料一樁大出意外的事情卻又使它更加轟動。正當法官在書記官和錄事的陪同下步出辦公廳,而辦事員們正在把告狀人送來的母鷄、鷄蛋、麵包片、餡餅、白麵包和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裝進麻袋裏去的時候,一頭棕色的豬闖了進來,使在場的人大感驚駭的是,它沒有去啃餡餅或者麵包皮兒,卻一張口銜走了放在桌子邊上、有幾頁紙倒垂下來的狀子。那頭棕色的母豬銜着狀紙,一溜煙地跑了,在場的小官吏們雖然紛紛向它投擲直尺和墨水瓶,卻誰也沒有擊中它。
這一非常事件引起了極大的慌亂,因為連副本還沒有抄下一份呢。法官同錄事和書記官對這樁前所未聞的事件議論了好一陣子;最後決定寫一封公函呈報市長,因為這樁案子多半要由警察署調查審理。編號
389的公函于當天呈送給市長,就此事作了耐人尋味的解釋,讀者欲知其詳可看下文。
第五章 密爾格拉德縣兩位有頭有臉的人物的協商
伊凡·伊凡諾維奇剛安排好家事,習慣地走到遮檐下面去躺一會兒,他感到十分驚訝的是,有一個通紅通紅的東西在圍牆的門旁閃了閃。那是市長的紅色的翻袖頭,它跟衣服的領子一樣磨得鋥亮,四周的邊兒都快變成上了光的皮子了。伊凡·伊凡諾維奇暗暗想道:「彼德·費多羅維奇上門來談談倒也不錯」。可是一見市長走得非常之快,又揮動着兩隻胳膊,就覺得非常奇怪,因為市長平常是很少這麼做的。市長的制服上釘着八粒鈕扣,而第九粒呢,兩年前在舉行教堂祝聖儀式時弄丟了,直到現在各個鄉裡甲長也還沒有找到,雖然市長在區警察署長們每日作口頭報告時總要問及那粒鈕扣的事。八粒鈕扣綴在制服上,猶如村婦們種豆一樣:一左一右,兩行排開。他的左腿在最後一次戰役中被子彈打穿了,所以他走路有點兒瘸,把那只左腿往旁邊甩得遠遠的,因此而抵消了右腿使出的勁兒。市長使喚那條殘腿越快,它就往前移動得越慢。所以,等到市長走到遮檐跟前時,伊凡·伊凡諾維奇已經有足夠的時間來揣測,為什麼市長這麼急衝沖地揮動着兩隻胳膊。尤其使他覺得有意思的是,事情看來非常的緊要,因為他隨身還挎着一柄新制的長劍。
「您好啊,彼得·費多羅維奇!」伊凡·伊凡諾維奇高聲喊道,前面已經談過,他是十分好奇的,當他看見市長一個勁兒地要登上台階,卻仍然眼也不抬,使勁跟那條殘腿閙着彆扭,又無論如何不能一下子跨上一個梯蹬的時候,他可就怎麼也按捺不住了。
「祝親愛的伊凡·伊凡諾維奇君白天愉快!」市長回答說。
“請坐。我看得出來,您走累了,因為您那條受過傷的腿不好使勁....
「我這條腿呀!」市長大聲嚷嚷說,瞥了一眼伊凡·伊凡諾維奇,就像巨人瞟了一眼侏儒,飽學之士望了一眼舞蹈教員一樣。說這話時,他伸出一條腿,頓了頓地板。然而,這一顯示勇敢之舉讓他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因為他的整個身子猛然搖晃了一下,鼻子撞到欄杆上;不過,英明的一市之長為了避免難堪起見,立刻穩住身子,伸手去摸口袋,似乎要取出鼻煙壺來一樣。「不瞞您說,親愛的伊凡·伊凡諾維奇君,我這輩子經歷過不少艱苦得多的長途行軍。可不,說真的,我經歷得多了。就拿
1807年那次戰役來說....噢,我來告訴您曾用什麼法兒翻過圍牆去找一個漂亮的德國妞兒。」說著,市長眯縫起一隻眼睛,露出了魔鬼般狡黠的笑臉。
「您今天到哪兒去過?」伊凡·伊凡諾維奇問道,想要打斷市長的話頭,儘快知道他這次來訪的緣由;他倒是很想問問,市長打算告訴他什麼事情;不過,老于世故的他覺得這麼一問不免有些唐突,於是,伊凡·伊凡諾維奇只得勉強忍耐着,等着揭開謎底,而這時他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等等,我來告訴您到哪兒去過,」市長答道。「第一,不瞞您說,今天天氣好極了....」
伊凡·伊凡諾維奇聽了最後這句話,几乎要急死了。
「不過,等一等,」市長接著說。「我今兒個上您這兒來,是為了一件非常要緊的事兒。」說到這裡,市長的臉孔和姿態都現出一副擔心焦慮的樣子,當他一個勁地要跨上台階時也是這樣一副神態。
伊凡·伊凡諾維奇這下可來勁了,像害了寒熱病似的哆嗦着,又照平日的習慣,立刻問道:
「什麼要緊的事情?真的要緊麼?」
「請您留意:首先我要冒昧地對您說,親愛的伊凡·伊凡諾維奇君,您....從我這方面來說,我,請您留意,我倒沒什麼,可是政府的規章,政府的規章上這麼要求的:您擾亂了社會秩序!....」
「您說些什麼,彼得·費多羅維奇?我一點也不懂。」
「哪能呢,伊凡·伊凡諾維奇!您怎麼會不懂呢?您家養的牲畜把一份重要的公文銜走了,可您居然還說一點也不懂!」
「什麼牲畜?」
「恕我直說,就是您家養的那頭棕色的豬。」
「這能怪我嗎?法院的門衛幹嗎要敞着大門!」
「可是,伊凡·伊凡諾維奇,那是您家養的牲畜——所以,您有責任。」
「萬分感謝,您竟然把我跟豬一樣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