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頁
探春氣方漸平,因向平兒道:「我有一件大事,把寶釵的話說了。王夫人點頭嘆道:」若說我無德, 不該有這樣好媳婦了。「說著,更又傷心起來。薛姨媽倒又勸了一會子,因又提起襲人來, 說:」我見襲人近來瘦的了不得,他是一心想著寶哥兒。但是正配呢理應守的,屋裡人願守也是有的。惟有這襲人,雖說是算個屋裡人,到底他和寶哥兒並沒有過明路兒的。 「王夫人道:」我才剛想著,正要等妹妹商量商量。若說放他出去,恐怕他不願意,又要尋死覓活的,若要留着他也罷,又恐老爺不依。所以難處。「薛姨媽道:」我看姨老爺是再不肯叫守着的。再者姨老爺並不知道襲人的事,想來不過是個丫頭,那有留的理呢?只要姊姊叫他本家的人來,狠狠的吩咐他,叫他配一門正經親事,再多多的陪送他些東西。那孩子心腸兒也好,年紀兒又輕,也不枉跟了姐姐會子,也算姐姐待他不薄了。 襲人那裡還得我細細勸他。就是叫他家的人來也不用告訴他,只等他家裡果然說定了好人家兒,我們還去打聽打聽,若果然足衣足食,女婿長的象個人兒,然後叫他出去。「王夫人聽了道:」這個主意很是。不然叫老爺冒冒失失的一辦,我可不是又害了一個人了麼!「薛姨媽聽了點頭道:」可不是麼!"又說了幾句,便辭了王夫人,仍到寶釵房中去了。
看見襲人淚痕滿面,薛姨媽便勸解譬喻了一會。W襲人本來老實,不是伶牙利齒的人, 薛姨媽說一句,他應一句,回來說道:「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太瞧得起我,才和我說這些話, 我是從不敢違拗太太的。」薛姨媽聽他的話,「好一個柔順的孩子!」心裡更加喜歡。寶釵又將大義的話說了一遍,大家各自相安。
過了幾日, 賈政回家,眾人迎接。賈政見賈赦賈珍已都回家,弟兄叔侄相見,大家歷敘別來的景況。然後內眷們見了,不免想起寶玉來,又大家傷了一會子心。賈政喝住道: 「這是一定的道理。如今只要我們在外把持家事,你們在內相助,斷不可仍是從前這樣的散慢。別房的事,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承總。我們本房的事,裡頭全歸於你,都要按理而行。」王夫人便將寶釵有孕的話也告訴了,將來丫頭們都勸放出去。賈政聽了,點頭無語。
次日賈政進內, 請示大臣們,說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闋,應該怎麼謝恩之處,望乞大人們指教。」眾朝臣說是代奏請旨。於是聖恩浩蕩,即命陛見。賈政進內謝了恩,聖上又降了好些旨意, 又問起寶玉的事來。賈政據實回奏。聖上稱奇,旨意說,寶玉的文章固是清奇, 想他必是過來人,所以如此。若在朝中,可以進用。他既不敢受聖朝的爵位,便賞了一個「文妙真人」的道號。賈政又叩頭謝恩而出。
回到家中,賈璉賈珍接着,賈政將朝內的話述了一遍,眾人喜歡。賈珍便回說:「寧國府第收拾齊全,回明了要搬過去。櫳翠庵圈在園內,給四妹妹靜養。」賈政並不言語,隔了半日, 卻吩咐了一番仰報天恩的話。賈璉也趁便回說:「巧姐親事,父親太太都願意給周家為媳。」賈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便說:「大老爺大太太作主就是了。莫說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唸書,能夠上進。朝裡那些官兒難道都是城裡的人麼?」賈璉答應了「是」,又說:「父親有了年紀,況且又有痰症的根子,靜養幾年,諸事原仗二老爺為主。 」賈政道:「提起村居養靜,甚合我意。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未酬報耳。」賈政說畢進內。賈璉打發請了劉姥姥來,應了這件事。劉姥姥見了王夫人等,便說些將來怎樣陞官,怎樣起家,怎樣子孫昌盛。
正說著,丫頭回道:「花自芳的女人進來請安。」王夫人問幾句話,花自芳的女人將親戚作媒, 說的是城南蔣家的,現在有房有地,又有鋪面,姑爺年紀略大了幾歲,並沒有娶過的,況且人物兒長的是百里挑一的。王夫人聽了願意,說道:「你去應了,隔幾日進來再接你妹子罷。 」王夫人又命人打聽,都說是好。王夫人便告訴了寶釵,仍請了薛姨媽細細的告訴了襲人。襲人悲傷不已,又不敢違命的,心裡想起寶玉那年到他家去,回來說的死也不回去的話, 「如今太太硬作主張。若說我守着,又叫人說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實不是我的心願」,便哭得咽哽難鳴,又被薛姨媽寶釵等苦勸,回過念頭想道:「我若是死在這裡,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壞了。我該死在家裡才是。」
於是, 襲人含悲叩辭了眾人,那姐妹分手時自然更有一番不忍說。襲人懷着必死的心腸上車回去,見了哥哥嫂子,也是哭泣。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
話說平兒陪着鳳姐兒吃了飯,伏侍盥漱畢,方往探春處來。只見院中寂靜,只有丫鬟婆子諸內Р近人在窗外聽候。
平兒進入廳中,他姊妹三人正議論些家務,說的便是年內賴大家請吃酒他家花園中事故。見他來了,探春便命他腳踏上坐了,因說道:「我想的事不為別的,因想著我們一月有二兩月銀外,丫頭們又另有月錢。前兒又有人回,要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粉,每人又是二兩。 這又同才剛學裡的八兩一樣,重重疊疊,事雖小,錢有限,看起來也不妥當。 你奶奶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平兒笑道:「這有個原故:姑娘們所用的這些東西,自然是該有分例。 每月買辦買了,令女人們各房交與我們收管,不過預備姑娘們使用就罷了,沒有一個我們天天各人拿錢找人買頭油又是脂粉去的理。所以外頭買辦總領了去,按月使女人按房交與我們的。姑娘們的每月這二兩,原不是為買這些的,原為的是一時當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 或不得閒,姑娘們偶然一時可巧要幾個錢使,省得找人去。這原是恐怕姑娘們受委屈,可知這個錢並不是買這個才有的。如今我冷眼看著,各房裡的我們的姊妹都是現拿錢買這些東西的, 竟有一半。我就疑惑,不是買辦脫了空, 遲些日子,就是買的不是正經貨,弄些使不得的東西來搪塞。」探春李紈都笑道:「你也留心看出來了。脫空是沒有的,也不敢,只是遲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裡弄些來,不過是個名兒,其實使不得,依然得現買。就用這二兩銀子,另叫別人的奶媽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兒子買了來才使得。 若使了官中的人,依然是那一樣的。不知他們是什麼法子, 是鋪子裡壞了不要的,他們都弄了來,單預備給我們?」平兒笑道:「買辦買的是那樣的,他買了好的來,買辦豈肯和他善開交,又說他使壞心要奪這買辦了。所以他們也只得如此,寧可得罪了裡頭,不肯得罪了外頭辦事的人。姑娘們只能可使奶媽媽們,他們也就不敢閒話了。」探春道「因此我心中不自在。錢費兩起,東西又白丟一半,通算起來, 反費了兩摺子,不如竟把買辦的每月蠲了為是。此是一件事。第二件,年裡往賴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園子比咱們這個如何?」平兒笑道:「還沒有咱們這一半大, 樹木花草也少多了。」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兒說閒話兒,誰知那麼個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吃的筍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