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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六年,帕斯捷爾納克寫完《日瓦戈醫生》,把稿子同時交給《新世界》雜誌和文學出版社。《新世界》編輯部否定了小說,把稿子退還給作者,還附了一封由西蒙諾夫、費定等人簽名的信,嚴厲譴責小說的反蘇和反人民的傾向。接着,文學出版社也拒絶出版小說。一九五七年,意大利出版商費爾特裡內利通過伊文斯卡如讀到手稿,欣賞備至,把手稿帶回意大利,準備出版意文譯本。他同帕斯捷爾納克洽商時,帕斯捷爾納克提出必須先在國內出版才能在國外出版。伊文斯卡妞又去找文學出版社商議,懇求他們出版,並提出他們可以隨意刪去他們無法接受的詞句以至章節,哪怕出個節本也行,但遭拒絶。這時,被稱為「灰色主教」的蘇斯洛夫出面了,要求帕斯捷爾納克以修改手稿為名向賽爾特裡內利索回原稿。帕斯捷爾納克照蘇斯洛夫的指示做了,但費爾特裡內利拒絶退稿。蘇斯洛夫親自飛往羅馬,請求意共總書記陶里亞蒂出面干預,因為費爾特裡內利是意共黨員。沒料到賽爾特裡內利搶先一步退黨,並在一九五七年底出版了《日瓦戈醫生》的意文譯本,接着歐洲又出版了英、德、法等各種語言的譯本,《日瓦戈醫生》成為一九五八年西方最暢銷的書。蘇聯領導人發怒了。大概不完全由於小說內容,因為他們當中誰也沒讀過這本書,而是由於蘇斯洛夫親自出馬仍未能阻止小說出版丟了面子。就其暴露蘇聯現實的程度而言,《日瓦戈醫生》不如一九五六年在國內出版的杜金采夫的小說《不只是為了麵包》。為何容忍杜金采夫卻不容忍帕斯捷爾納克?讀過手稿的西蒙諾夫、賽定等人憤怒是因為他們無法理解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以外的作品,當然還夾雜着嫉妒等感情因素。至于廣大群眾則因為領導人憤怒而憤怒,這已成為他們根深蒂固的習慣了。黨一直是這樣教育他們的,他們相信領導人的每句話。總之,帕斯捷爾納克成為眾矢之的。報刊連篇累股發表抨擊《日瓦戈醫生》的文章,可是沒一位文章作者讀過這本小說。許多作家本來就同他關係疏遠,現在躲避惟恐不及,只有幾位老作家見面同他打招呼。他大部分時間都同伊文斯卡妞在一起。她對帕斯捷爾納克忠貞不二,預言小說遲早會被蘇聯人民接受,勸他原諒現在反對他的人,並挺身而出,把一切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伊文斯卡妞被蘇斯洛夫召到蘇共中央,蘇斯洛夫對她厲聲申斥,並追問帕斯捷爾納克同意大利出版商費爾特裡內利的關係。伊文斯卡妞一口咬定手稿是她轉交的,同帕斯捷爾納克無關,帕斯捷爾納克得知後堅持先在國內出版。蘇斯洛夫召見伊文斯卡妞後,對帕斯捷爾納克的批判進入新階段,一些天真的學生還到帕斯捷爾納克住所前騷擾,使他終日不得安生。伊文斯卡妞找到同上層關係密切的賽定,向他鄭重聲明,如果繼續騷擾帕斯捷爾納克,她和帕斯捷爾納克便雙雙自殺。她的威脅果真發生作用,一九五八年十月以前帕斯捷爾納克得到了短暫的安寧。一九五八年十月二十三日,瑞典文學院宣佈將一九五八年度諾貝爾文學獎授予帕斯捷爾納克,以表彰他在「當代抒情詩和偉大的俄羅斯敘事文學傳統領域所取得的重大成就」。帕斯捷爾納克也向瑞典文學院發電報表示感謝:「無比感激、激動、光榮、惶恐、羞愧。」當晚,楚科夫斯基和伊萬諾夫兩家鄰居到帕斯捷爾納克家向他祝賀。次日清晨,第三個鄰居費定來到帕斯捷爾納克家,不理睬正在廚房準備早餐的奈豪斯,徑直上樓走進帕斯捷爾納克書房,逼他公開聲明拒絶諾貝爾文學獎,不然作協將開除他會籍,並讓帕斯捷爾納克到他家走一趟,蘇共中央文藝處處長波利卡爾波夫正在那裡等候他。帕斯捷爾納克拒絶發表聲明,也不肯同他去見波利卡爾波夫。費定急忙回去向波利卡爾波夫彙報。奈豪斯見費定匆忙離去,臉色陰沉,連忙上樓看丈夫,只見帕斯捷爾納克暈倒在地板上。對帕斯捷爾納克的壓力越來越大,但他始終未屈服。他在致作協主席團的信中寫道:“任何力量也無法使我拒絶入家給予我——一個生活在俄羅斯’的當代作家,即蘇聯作家——的榮譽。但諾貝爾文學獎金我準備轉贈給保衛和平委員會。
「我知道在社會輿論壓力下必定會提出開除我會籍的問題。我並未期待你們會公正對待我。你們可以槍斃我,將我流放,你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預先寬恕你們。但你們用不着過于匆忙。這不會給你們帶來幸福,也不會增添光彩。你們記住,幾年後你們將不得不為我平反昭雪。在你們的實踐中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辭而過了幾小時,帕斯捷爾納克同伊文斯卡奶通過電話後,立即到郵電局給瑞典文學院拍了一份電報:「鑒於我所從屬的社會對這種榮譽所作的解釋,我必須拒絶這份決定授予我的、我本不配獲得的獎金。希勿因我自願拒絶而不快。」與此同時,他也給黨中央發了份電報:「恢復伊文斯卡妞的工作,我已拒絶獎金。」
帕斯捷爾納克為了悍衛榮譽不畏懼死亡和流放,但榮譽在愛情面前卻黯然失色。為使伊文斯卡妞免遭迫害,帕斯捷爾納克一切都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