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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訴了他很多事。她提起被非法抓進勞工隊裡卻沒受到壞影響的漂亮的男孩子瓦夏,瓦夏曾和醫生同坐在一節加溫車廂裡,她還把自己在瓦夏母親住的韋列堅尼基鎮的生活向醫生描述了一遍。她在他們那兒過得很好。但村裡的人時常給她難堪,因為她不是本村人,是外來戶,還責備她同瓦夏有私情,全是村裡人編出來的。她不得不離開,不然便會被他們用各種難聽話糟踏壞了。她到聖十字鎮姐姐奧莉加·加盧津娜家來住。傳說有人在帕仁斯克見過普里圖利耶夫,她便被吸引到這裡來。但消息原來是假的,可她在這兒找到了工作,無法離開了。
這段時期她的親人們一個個遭了難。從韋列堅尼基鎮傳來消息,由於違背餘糧徵收法,村子遭到軍隊屠殺。佈雷金家的房子大概燒光了,瓦夏家裡有人燒死。在聖十字鎮,加盧津的房子被強占,財產被剝奪。姐夫木是被關進監獄便是被槍斃了。外甥失蹤。姐姐奧莉加最初挨餓受窮,後來在茲沃納爾斯克鎮給一家農村親戚當用人,掙一口飯吃。
佳古諾娃在帕仁斯克洗刷器皿的藥店正好是被醫生徵用的財產。對所有靠藥店生活的人來說,包括佳古諾娃在內,徵用使他們陷入絶境。但醫生無權取消徵用的決定。藥品移交的時候,佳古諾娃在場。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大車一直趕到藥房後院倉庫的門口。一捆捆藥品,一筐筐裝着藥瓶和藥盒的柳條筐,從地下室裡抬出來。
藥房老闆那匹長了癬的瘦馬同人一起悲傷地從馬廄裡望着別人往大車上裝貨。陰雨的天快到黃昏了。天空已經放晴。被烏雲緊緊裹着的太陽露了一下面。太陽快要落山了。它的綜紫色的餘光灑進院裡,把糞便坑染成金色,這大概是不祥之兆。風吹木動它們。糞漿稠得搖不動。但大路上的積水被風吹得泛起漣確,現出硃紅色的斑點。部隊繞過深水溝和坑窪的地方,沿著大路邊緣向前移動。在繳獲的藥物中發現了一罐可卡因,游擊隊隊長最近吸它吸上了痛。
醫生的工作多得要命。冬天是斑疹傷寒,夏天是痢疾,此外,戰鬥重新爆發,在戰斗的日子裡傷員不斷增加。
儘管打敗仗,隊伍不停地撤退,但游擊隊的人數還是不斷增加,有的來自農民義勇軍經過的地方,有的來自敵人陣營中的逃兵。醫生在游擊隊度過的一年半的時間裡,游擊隊員人數增加了一倍。利韋裡在「十字架節」鎮地下司令部的會議上提到過他的部隊的人數,那時他大概誇大了十倍。現在,他們已經達到利韋裡所說的人數了。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有幾個助手,幾個具有一定經驗的新來的衛生兵。他的主要醫療助手是匈牙利共產黨員、當過戰俘的軍醫克列尼·勞什,在戰俘營裡大家都管他叫狗叫同志。還有個助手是醫士安格利亞爾。醫士是克羅地亞人,也是奧地利戰俘。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同軍醫用德語交談,醫士出生於斯拉夫人居住的巴爾幹半島,勉強聽得懂俄語。
根據國際紅十字公約,軍醫和部隊醫務人員不得參與作戰雙方的軍事行動。但有一次醫生違背自己的意志被迫違反了條約。戰鬥打響的時候他正好在野地裡,迫使他分享戰鬥人員的命運,向敵人射擊。
游擊隊的散兵綫佈置在林子邊上。游擊隊的背後是大森林,前面是一片開闊的林中草地,四周毫無遮掩,白軍從那裡向游擊隊進攻。敵人一開炮,醫生馬上躺倒在游擊隊電話員的旁邊。
敵人越來越近,醫生已經看清他們每個人的臉。這是出身于彼得堡社會非軍事階層的青少年和被動員起來的後備部隊中的上年紀的人。但其中的主力則是頭一類人,青年,一年級的大學生和八年級的中學生,不久前才報名參加志願軍的。
他們當中醫生一個也不認識,但他覺得有一半臉孔他都熟悉,曾經見過。他們使他想起過去的中學同學。也許這些青少年是他們的小兄弟?另一部分人他彷彿過去在劇場裡或街道上的人群當中遇見過。他們一張張富於表情的、討人喜歡的臉使他感到親切,就像見到自己圈子裡的人一樣。
忠於職責,像他們所理解的那樣,使他們激動大膽,顯出不必要的挑釁的樣子。他們排開一字形隊列向前進,挺直身子,英勇的姿勢超過正規近衛軍,做出藐視危險的樣子,既不跳躍前進也不臥倒,儘管草地不平,有可供掩蔽的土丘和坑窪。游擊隊的子彈几乎把他們挨個掃倒。
白軍前進的寬闊光禿的野地上有一棵燒死的枯樹。它不是被雷電或黃火燒焦,便是被前幾次戰鬥炸燬。每個前進的志願兵射擊時都要看它一眼,剋制住躲在樹幹後較為安全也較容易瞄準的誘惑,繼續前進。
每個游擊隊隊員的子彈數目是有限的。必須珍惜子彈。下了絶對的命令,只能在近距離,在看得見的目標同步槍數目相等的情況下才能開槍。
醫生沒有槍,躺在草地裡觀察戰鬥進程。他全部的同情都在英勇犧牲的孩子們一邊。他全心祝願他們成功。這是那些在精神上、教養上、氣質上和觀念上同他接近的家庭的子弟。
他腦子裡突然產生一個念頭:朝他們向草地那邊跑去,向他們投降,以此獲得解脫。但這一步太冒險了,伴隨着極大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