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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那方正的前額多麼迷人!」哪位太太的肩膀長得好,她便堅信只須走過年輕男人的身旁,他們便會驚訝着,讚不絕口地說:「啊,這位女士的肩膀美極啦!」而關於臉、頭髮、鼻子、前額便連看也不看,即使看一眼,也會認為這些地方都是不要緊的。 有些太太就是這樣想的。 每位太太都已暗自發誓,一定要儘力使舞姿漂亮無比,把自己身上最得意的地方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郵政局長夫人跳華爾茲舞,洋洋地側歪着頭,頗有飄飄欲仙之感。 有一位很可愛的太太——她原本不是來跳舞的,因為右腳上長了一個豌豆狀的東西,用她自己的話來說,不得不穿一雙棉絨鞋前來赴會,——忍不住就穿著那棉絨鞋跳了幾圈兒,目的就是為了使郵政局長夫人不要過于得意忘形了。然而,這一切對奇奇科夫並未產生預期的效果,女士們的翩翩舞姿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只顧不斷地踮着腳尖越過人們的頭頂上去搜尋那位誘人的金髮女郎;他甚至也微微地彎下身子,在人們的肩膀和脊背的縫隙中去搜尋,最後終於讓他發現了。 他看到她跟媽媽坐在一起,媽媽頭上包着一塊類似伊斯蘭教徒纏的頭巾,上邊還有一根羽毛在嚴肅地抖動着。 奇奇科夫猛衝過去,彷彿要一舉攻佔她們;不知是春情發作,還是背後有人在拉他,反正他是連頭也不回地向前猛鑽了;包稅人被他撞了一下,晃了晃,幸而憑一隻腳勉強支撐住了,否則免不了要帶動一大排人倒下去;郵政局長也踉蹌地後退了一步,面帶驚訝又含着幾分譏諷地看了他一眼,但奇奇科夫卻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他眼睛裡只有遠處的金髮女郎,她戴着長手套,不用說,心中正燃燒着在鑲木地板上翩翩起舞的期望。 那旁邊正有四對舞伴在熱情奔放地跳馬祖卡舞呢;鞋後跟拚命地跺着地板;一位上尉正在心身貫注、手腳並用地大顯身手,跳出即使在夢裡也沒有人能跳得出來的舞步。 奇奇科夫從跳馬祖卡舞的人們身旁緊擦着他們的腳後跟一溜煙地直奔省長夫人和她的女兒坐的地方。 可是一到她們跟前,他卻躇躊起來,沒有象原來那樣瀟灑矯健地撒開小碎步,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各種舉止都顯得異常困難。很難推斷出我們主人公心裡是否真萌發了愛的感情,——這類紳士,也就是說那些既不胖但也不瘦的先生們竟會萌生愛的感情,簡直令人懷疑;然而無論怎麼說,這時的確產生了一種奇怪的現象,怪得連奇奇科夫本人也難得對自己解釋明白:正象他後來自己承認的那樣,其時他只覺得整個人聲鼎沸的舞會在那幾分鐘後好象退到遠處,提琴和喇叭好象也在重山疊嶂的後邊演奏,一切都籠罩上了一層霧氣,就象畫兒上胡亂塗抹出的朦朧的田野一樣。在這片蒙濛霧的、隨便抹畫成的田野上,僅有那楚楚動人的金髮女郎的秀麗倩影是清晰完整的:她那鴨蛋臉兒,她那纖細的腰肢——這樣的腰枝只有剛畢業頭幾個月的寄宿女中生才能有,她那一身白色的、可以說是樸實無華的連衣裙兒(這連衣裙兒輕盈而靈巧地包着她那年輕苗條肢體的各個部分,使全身的線條清晰可見)。她渾身上下好似是用象牙玲瓏剔透雕刻出來的一般;在這混濁暗淡的人群中,只有她潔白,晶瑩,閃光。看來,世上確有這等事。 看來,奇奇科夫這類人一生中也能有幾分鐘的時間成為詩人。 但是「詩人」這個詞用得可能有些名不符實。 但是,他當時起碼感到自己好象完全變成了一個青年人,簡直几乎要變成驃騎兵了。 他看到省長夫人和她的女兒身旁有一把空椅子,便立即把它佔據了。 攀談開始並未得手,但逐漸順利起來,他甚至開始有些洋洋得意,不過……十分遺憾,我們必須指出:舉止持重、身居要職的人同女士談起話來,總會有些拙嘴笨舌;幹這種事的行家能手是中尉先生們,無論如何也不能超過大尉軍銜。 只有上帝知道他們有些什麼妙法:好象他們講的也並不怎麼高明,但是姑娘卻坐在椅子上常常笑得前仰後合;然而五品文官呢,天知道他們會講些什麼,要麼講一通俄國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如果來上一句恭維話——當然,這句恭維話如果琢磨將不無風趣,但書本氣濃得嚇人;要是說個笑話呢,那他自己笑得會比聽笑話的那位女士起勁得多。 這裡帶上這一筆無非是讓讀者明白為什麼在我們的主人公口若懸河的時候金髮女郎竟起噴嚏來了。我們的主人公可完全沒有發現這一點,他盡情地在講許多有趣的事情。 這些軼聞趣事,他在不同的地方的類似場合已經講過多次了。 總之,在辛比爾斯克省別斯佩奇內府上講過,那時在坐的有主人的女兒阿傑萊伊達連同她的三個小姑子——瑪麗婭、亞歷山德拉和阿傑利蓋達;在梁贊省佩列克羅耶夫府上說過;在奔薩省波別多諾斯內及他的弟兄彼得。 瓦西里耶維奇府上說過,當時在坐的有主人的小姨子卡捷琳娜和她的叔伯姊妹蘿扎和埃米利婭;在維亞特卡省彼得。 瓦爾索諾菲耶維奇府上講過,當時在坐的還有主人的兒媳婦的妹妹佩拉格婭和侄女索菲婭和兩個隔山姊妹索菲婭跟瑪克拉圖拉。太太們對奇奇科夫這種傲慢的表現感到極為不滿。 一位太太為了給他點顏色看,故意從他旁邊貼身而過,甚至用寬大的裙箍相當放肆地掛了金髮女郎一下,還使那飄拂在肩頭的紗巾的一角在金髮女郎的臉上輕擦而過;與此同時,從奇奇科夫身上的一位太太的嘴裡伴隨着紫羅蘭的芳香飄來一句相當尖刻的話。 但要麼他真的沒有聽見,要麼就是裝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