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瑟琳 不對,先生。時間對於各種人有各種的步法。我可以告訴你時間對於誰是走慢步的,對於誰是跨著細步走的,對於誰是奔著走的,對於誰是立定不動的。
奧蘭多 請問他對於誰是跨著細步走的?
羅瑟琳 呃,對於一個訂了婚還沒有成禮的姑娘,時間是跨著細步有氣無力地走著的;即使這中間只有一星期,也似乎有七年那樣難過。
奧蘭多 對於誰時間是走著慢步的?
羅瑟琳 對於一個不懂拉丁文的牧師,或是一個不害痛風的富翁:一個因為不能讀書而睡得很酣楊,一個因為沒有痛苦而活得很高興;一個可以不必辛辛苦苦地鑽研,一個不知道有貧窮的艱困。對於這種人,時間是走著慢步的。
奧蘭多 對於誰他是奔著走的?
羅瑟琳 對於一個上絞架的賊子;因為雖然他儘力放慢腳步,他還是覺得到得太快了。
奧蘭多 對於誰他是靜止不動的?
羅瑟琳 對於在休假中的律師,因為他們在前後開庭的時期之間,完全昏睡過去,不覺到時間的移動。
奧蘭多 可愛的少年,你住在哪兒?
羅瑟琳 跟這位牧羊姑娘,我的妹妹,住在這兒的樹林邊,正像裙子上的花邊一樣。
奧蘭多 你是本地人嗎?
羅瑟琳 跟那頭你看見的兔子一樣,它的住處就是它生長的地方。
奧蘭多 住在這種窮鄉僻壤,你的談吐卻很高雅。
羅瑟琳 好多人都曾經這樣說我;其實是因為我有一個修行的老伯父,他本來是在城市裡生長的,是他教導我講話;他曾經在宮廷裡閙過戀愛,因此很懂得交際的門檻。我曾經聽他發過許多反對戀愛的議論;多謝上帝我不是個女人,不會犯到他所歸咎於一般女性的那許多心性輕浮的罪惡。
奧蘭多 你記不記得他所說的女人的罪惡當中主要的幾樁?
羅瑟琳 沒有什麼主要不主要的,跟兩個銅子相比一樣,全差不多;每一件過失似乎都十分嚴重,可是立刻又有一件出來可以賽過它。
奧蘭多 請你說幾件看。
羅瑟琳 不,我的藥是隻給病人吃的。這座樹林裡常常有一個人來往,在我們的嫩樹皮上刻滿了「羅瑟琳」的名字,把樹木糟蹋得不成樣子;山楂樹上掛起了詩篇,荊棘枝上吊懸著哀歌,說來說去都是把羅瑟琳的名字捧作神明。要是我碰見了那個賣弄風情的傢夥,我一定要好好給他一番教訓,因為他似乎害著相思病。
奧蘭多 我就是那個給愛情折磨的他。請你告訴我你有什麼醫治的方法。
羅瑟琳 我伯父所說的那種記號在你身上全找不出來,他曾經告訴我怎樣可以看出來一個人是在戀愛著;我可以斷定你一定不是那個草紮的籠中的囚人。
奧蘭多 什麼是他所說的那種記號呢?
羅瑟琳 一張瘦瘦的臉龐,你沒有;一雙眼圈發黑的凹陷的眼睛,你沒有;一副懶得跟人家交談的神氣,你沒有;一臉忘記了修薙的鬍子,你沒有;——可是那我可以原諒你,因為你的鬍子本來就像小兄弟的產業一樣少得可憐。而且你的襪子上應當是不套襪帶的,你的帽子上應當是不結帽紐的,你的袖口的鈕扣應當是脫開的,你的鞋子上的帶子應當是鬆散的,你身上的每一處都要表示出一種不經心的疏懶。可是你卻不是這樣一個人;你把自己打扮得這麼齊整,瞧你倒有點顧影自憐,全不像在愛著什麼人。
奧蘭多 美貌的少年,我希望我能使你相信我是在戀愛。
羅瑟琳 我相信!你還是叫你的愛人相信吧。我可以斷定,她即使容易相信你,她嘴裡也是不肯承認的;這也是女人們不老實的一點。可是說老實話,你真的便是把恭維著羅瑟琳的詩句懸掛在樹上的那傢夥嗎?
奧蘭多 少年,我憑著羅瑟琳的玉手向你起誓,我就是他,那個不幸的他。
羅瑟琳 可是你真的像你詩上所說的那樣熱戀著嗎?
奧蘭多 什麼也不能表達我的愛情的深切。
羅瑟琳 愛情不過是一種瘋狂;我對你說,有了愛情的人,是應該像對待一個瘋子一樣,把他關在黑屋子裡用鞭子抽一頓的。那麼為什麼他們不用這種處罰的方法來醫治愛情呢?因為那種瘋病是極其平常的,就是拿鞭子的人也在戀愛哩。可是我有醫治它的法子。
奧蘭多 你曾經醫治過什麼人嗎?
羅瑟琳 是的,醫治過一個;法子是這樣的:他假想我是他的愛人,他的情婦,我叫他每天都來向我求愛;那時我是一個善變的少年,便一會兒傷心,一會兒溫存,一會兒翻臉,一會兒思慕,一會兒歡喜;驕傲、古怪、刁鑽、淺薄、輕浮,有時滿眼的淚,有時滿臉的笑。什麼情感都來一點兒,但沒有一種是真切的,就像大多數的孩子們和女人們一樣;有時歡喜他,有時討厭他,有時討好他,有時冷淡他,有時為他哭泣,有時把他唾棄:我這樣把我這位求愛者從瘋狂的愛逼到真個瘋狂起來,以至於拋棄人世,做起隱士來了。我用這種方法治好了他,我也可以用這種方法把你的心肝洗得乾乾淨淨,像一顆沒有毛病的羊心一樣,再沒有一點愛情的痕跡。
奧蘭多 我不願意治好,少年。
羅瑟琳 我可以把你治好,假如你把我叫作羅瑟琳,每天到我的草屋裡來向我求愛。
奧蘭多 憑著我的戀愛的真誠,我願意。告訴我你住在什麼地方。
羅瑟琳 跟我去,我可以指點給你看;一路上你也要告訴我你住在林中的什麼地方。去嗎?
奧蘭多 很好,好孩子。
羅瑟琳 不,你一定要叫我羅瑟琳。來,妹妹,我們去吧。(同下。)
第三場 林中的另一部分
試金石及奧德蕾上;傑奎斯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