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頁
當這艘鴻運高照。喜氣洋洋的船向鬱鬱不歡的「裴廓德號」衝過來的時候,就聽到他們船頭樓上那幾隻大鼓發出的野裡野氣的聲音;等到更靠攏的時候,就看到他們那一群水手站在那個大煉油鍋四周。那只大煉油鍋,不知是覆上羊皮紙似的「魚鰾」還是黑魚的魚肚皮。水手們握緊的拳頭每一陣擊打,就發出一陣巨大的響聲。在後甲板上,大二三副和標槍手們正跟那些隨他們從玻利尼西亞群島上私奔出來的棕欖色女郎在跳舞;在那艘緊縛在前桅和主桅間的。高高吊起的裝潢得很漂亮的小艇裡,三個長島黑人,手裡都拿着用鯨骨做的亮閃閃的提琴弓,正在主持這個興高采烈的急迫而輕快的舞會。這時,其他的船員們正在閙哄哄地忙着煉油間的泥水工作,大油鍋已經搬出來了。當他們把那種無用的磚頭和灰泥摔到海裡,發出那麼狂野的叫喊聲時,簡直叫人以為他們正在搗毀那可詛咒的巴士底獄(巴士底獄~一七八九年法國大革命中為群眾所搗毀的巴黎監獄。)。
那個船長身子筆挺地站在那高高在上的後甲板上,威風凜凜地俯瞰着這種場面,整個喜劇似的場面都盡收在他眼底,好象這純然是為他個人娛樂而演出的。
亞哈也站在他的後甲板上,他蓬頭散髮,醃裡醃,顯得又倔強又陰鬱;當這兩艘船彼此擦尾而過的時候~一艘在為它那已經做過的事情而歡天喜地,另一艘卻在全神期待着即將到來的事情~他們這兩個船長本身就代表着完全相反的兩種局面。
「上船來吧,上船來吧!」那個喜形于色的「單身漢號」船長高聲叫道,高舉着一隻酒杯和一瓶酒。
「看到過白鯨嗎?」亞哈牙齒軋軋作響地問道。
「沒有,聽倒聽說過;不過,我根本就不相信,」那一個船長高高興興地說。「上船來吧!」
「你們也太他媽的開心啦。再會吧,可損失了人手?」
「沒有什麼了不起~一共只損失兩個島民;~還是上船來吧,老朋友,來呀。我立刻就會使你眉飛色舞。來呀,好不好(玩一玩多快活呵);我們是滿載回家嘍。」
「這傻瓜可多親熱呀!」亞哈喃喃道;然後高聲叫道,「你說,你們是滿載回家,哼,那麼,管我叫一條空船,叫一條外航船啦。所以,還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吧。前進呀!把帆都扯起來,搶風駛去!」
於是,當一艘船快快活活地順風而去的時候,另一艘船卻在頑強地頂風而駛;兩艘船就這樣分手了;「裴廓德號」的水手,眼色沉重而依依不捨地望着那艘逐漸遠退了的「單身漢號」;可是,「單身漢號」上的水手卻開心得根本就沒有留意到他們的神色。這時,亞哈伏在船尾欄杆上,望着那艘駛向家去的船,從口袋裏摸出一小瓶黃沙,然後望着那艘船,又望望這一小瓶沙,這樣一來,似乎就把兩個各不相關的聯想給串了起來,因為,那只小瓶裝的就是南塔開特海底的東西。
第一百十六章
垂死的鯨
在我們這種生活中,往往會碰到這樣的事情:雖然剛纔還是垂頭喪氣,趑趄不前,但是,突然從右邊有一艘幸運兒的船隻擦身而過,我們也就多少沾到了一陣疾風,樂不可支地覺得我們那些癟袋似的篷帆也變得脹鼓鼓的了。「裴廓德號」似乎就是這般情況。因為在碰到那艘興高采烈的「單身漢號」後的第二天,我們就發現了許多鯨,而且打到了四條,其中有一條是亞哈打到的。
已是將近傍晚時分,一切動刀動槍的血腥場面已告結束,大鯨和太陽都一起靜悄悄地斷了氣,漂泛在可愛的落日的海空中,這時,在那玫瑰色的空中,突然激起這樣一種動人而又這樣憂傷的情調,這樣一種象是在堆滿花圈的氛圍裡作禱告的景況,簡直象是遠從馬尼拉群島那鬱鬱蒼蒼的修道院似的幽谷裡,刮來一陣西班牙的陸風,讓個放蕩不覊的水手載着這些晚禱的讚美歌聲出海去了。
心裡雖然又輕鬆了一陣,可是結果卻更其感到憂鬱。亞哈往後倒劃,離開了那條鯨後,坐在那只現在很平靜的小艇上,全神貫注地望着那條鯨在作最後掙扎。因為一般抹香鯨臨死時都會出現這種奇特的景象~腦袋轉向了太陽一會,就慢慢地嚥了氣~在如此靜謐的黃昏中,看到這種奇特的景象,好象讓亞哈看到一種過去從未發現的奇妙的東西似的。
"它轉呀轉的,轉向了太陽~轉得多慢,可又轉得多堅定,看它那股虔虔敬敬而又象是懇求的神情,還有它那最後的臨終的動作。它也是拜火的;是太陽的最明顯。最忠誠的堂堂的臣民!~啊,它那雙至福的眼睛當然應該看到這種至福的景象。瞧!老遠的那個大水閘閘住了;聽不到人間禍福的營營聲;在這個最公正無私的海洋上;根據傳說,那裡沒有可以立紀念碑的石塊,那裡的波濤跟中國的開國年代一般久遠,依然在不聲不響地滾滾起伏,一如那些照耀着尼加(尼加~非洲中西部的河名。)那條人所未知的河流的星星;在這裡,生命也是充滿忠誠地面向太陽而逝;可是,看呀,一完了蛋,死神就在死屍周圍打了一轉,然後向着其它方向轉去~。
"你這個難解畸形的印度神呀,你用淹死了的骸骨,在這個光禿禿的大海中心的什麼地方建起你那單獨的寶座;你是個異教徒,你的皇后在凶殘的颶風裡老老實實地告訴過我了,颶風平息後也就寂然無聲了。你這大鯨呀,以行將要死的頭向着太陽,倒是給了我一個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