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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在「裴廓德號」的水手中,有人敢於發誓說,那個隨時隨地被發現的,不論時間隔得多久,地點隔得多遠,始終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噴射,就是同一條大鯨所噴射出來的,而那條大鯨就是莫比-迪克,那倒是符合於他們的古老的迷信,也是同事事都帶有神秘性的「裴廓德號」相一致的。大家都一時間對這條忽來忽去的幽靈感到有種特殊的恐怖了,彷彿它是在詭詐地招呼我們繼續向前,好讓那條怪物掉過頭來,撲上我們,最後就在這最荒僻的海洋上把我們撕得粉碎。
暫時產生的這些憂慮,是如此曖昧又如此可畏,不免使人覺得那反常的晴朗的天氣自有一股奇妙的力量,而在這種天氣中,在它那一派蔚藍的。柔和的底里,隱藏有一種邪惡的魔力,於是,當我們這樣一天一天地駛去,穿過那麼令人發膩而又有孤寂之感的海洋的時候,似乎到處都在討厭我們這個復仇的差使,並且在看到我們這骨灰瓮似的船頭時,一切生物都撤走了。
不過,最後,當我們向東駛去,好望角吹來的風開始在我們周圍呼嘯的時候,我們就在那漫長而惱人的海洋上起伏地駛去了。這時,這只牙骨的「裴廓德號」頂着疾風前進,瘋狂地衝破黑浪,直弄得那雪片也似的飛沫,象是陣陣銀沫潑過舷牆來。於是,所有這種淒涼空虛的生活雖然都消失了,可是代之而來的卻是比前更為淒涼的景色。
靠近我們的船頭,海裡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在我們面前這裡那裡地竄來竄去;緊迫在我們後面,飛朝着群群不可思議的大烏鴉。每天早晨,都可以看到這些鳥群,一排排的棲止在我們的支索上,對我們的號角聲置若罔聞,執拗地固守在大絞索上好久,好象它們把我們這艘船看做一種無人住的。飄流的船隻,看做是一件命該淒涼的東西,因此恰好作為它們那無家可歸的身軀的棲身處了。拋呀,擲呀,險惡的海洋還在無休無止地起伏,彷彿它那浩大的浪潮就是一顆良心,而那種偉大的塵世的靈魂就會天良發現,在它那久積的罪惡和苦難中悔恨,感到痛苦。
好望角呀,人們可這樣叫你麼?其實,還不如象以前那樣,叫做暴風雨角(好望角,靠非洲最南部,介於印度洋與大西洋之間,一四八七年,為葡萄牙探險家迪亞斯在去印度探險途中所發現,以其風濤險惡稱為暴風雨角,後經葡王約翰二世改稱今名,意謂從此可以有直航印度之希望了。);我們以前長期受到那背信棄義的靜穆的誘惑,如今一旦駛進這個苦難的海洋,我們便覺得,在這裡,罪犯變成了的種種鳥禽和魚類,似乎都注定要永生永世在這裡游來游去,根本就沒有避難所,得永遠在這險惡的空際鼓翼,望不到一片陸地。但是,正如空際是平靜。雪白而不變的,仍在指引源源不絶的鳥類飛騰上去一樣;那個時時可以看到的孤寂的噴水,還在招呼着我們繼續向前。
在風暴肆虐這種令人絶望的境地裡,亞哈雖然還在繼續指揮這艘透濕而危險的船隻,臉上卻顯得極其陰沉抑鬱,而且比以前更難得對他那三個大二三副說話了。在這樣大風暴的時分,甲板和桅頂等上上下下的事情都已安排停當,除了消極地等待風息以外,是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於是,船長和水手們實際上都變成了宿命論者。亞哈把他的牙腿插在那原來的鏇孔裡,一隻手緊抓着護桅索,便這樣一個鐘頭過一個鐘頭地站在那裡,死瞪着上風,不時颳起的一陣夾着雪雹的大風,把他的眼睫毛也給凝在一起。這時,從船頭上突然衝來一陣險惡的浪潮,把那些水手都沖得順着船腰的舷牆邊的欄索站住了。為了抵擋那翻騰的浪濤,每人都套上一根綁在欄杆上的帆腳索,大家就拴着繩索,晃來倒去,象是腰帶鬆了那般。大家都很少甚至沒有說話;這艘靜悄悄的船,好象由一些蠟塑的水手掌握著,一天過一天地衝過那又發狂又高興的着魔似的雄濤前進。到了夜裡,在怒號的海洋面前,仍然是闃無人聲,拴着帆腳索搖來晃去的人仍然是不聲不響,亞哈還是一言不發地頂着暴風站在那裡。甚至到了疲勞的體力似乎在要求休息的時候,他還是不到弔鋪上去找尋那種休息。斯達巴克永遠忘不了這位老人的神色,有一天晚上,當他到船長室裡去看晴雨計的度數時,他看見這老人閉起雙眼,筆直地坐在他那只鏇在船板上的椅子裡。這位老人由於剛從外面回來不久,風暴中的雨水和將融未化的雹粒,還在慢慢地打他那尚未脫下的衣帽上淌下來。在他身旁的桌子上,放有前面曾經提到的一幅打開着的潮汐圖。燈籠還在他緊握著的手裡晃着。身體雖然坐得筆挺,頭卻往後仰着,所以那雙緊閉着的眼睛,就直指向那掛在天花板的橫樑上,晃來晃去的舵角表示機的針上(原註:舵角表示機~一稱船長室羅盤,船長在船長室時,毋須跑到舵輪旁邊的羅盤那兒去,就能看出船隻的航向。)。
可怖的老人呀!斯達巴克渾身一顫地想,你睡在這狂風裡,眼睛卻還緊盯着你的目標不放。
第五十二章
「信天翁號」
從好望角向東南方航行,在遙遠的克羅澤斯群島那兒,就是捕露脊鯨者的優良的巡遊場,這時,前面隱約出現了一帆孤航,名字就叫「信天翁」。當它慢慢地駛近時,我從前桅頂那高高的望處,就一個遠洋的捕魚業的新手看來~一個久離家鄉的捕鯨人說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如此希奇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