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山谷千年恨,不遇丘遲眼為青。』
喬曰:“次聯似征羌出塞,後半氣不稱前半。其『傾國』虛用亦佳,『杜宇』句弄姿好,二物皆蜀有也。」又其《夜坐》詩:『荒城日短溪山靜,野寺人稀鸛雀鳴。
』亦好。”
「選宋詩不可繩以古法,但汰其已甚者而已。吾于北宋愛子由,
喬謂不言介甫,尊之也。南宋愛范成大至能。《代人贈別》云:『一曲悲歌水倒流,樽前何計緩千憂?事如夢斷無尋處,人似春歸輓不留。
草色黏天‧‧恨,雨聲連曉鷓鴣愁。迢迢綠浦帆飛遠,今夜新晴獨倚樓。』《南徐道中》曰:『半生行路與心違,又逐孤帆擘浪飛。吳岫擁‧遮望眼,楚江浮月冷征衣。
長歌悲似垂垂淚,短夢紛如草草歸。若使一廛供閉戶,肯將青雀易柴扉?』《入秭歸界》有云:『幽禽不見但聞語,野草無名都着花。《鄂州》結句云:卻笑鱸鄉垂釣手,武昌魚好便淹留。』用孫吳謡語能變化。
《再渡胥口》曰:『古來此地快蓬心,天繞明湖日照臨。一雁‧平時隱現,兩山波動對浮沈。衰髯都共荻花老,醉面不如楓葉深。罾戶釣徒來問訊,去年盟在肯重尋?』又有『月從雪後皆奇夜,天向梅繞別有春』,『鵬‧相安無可笑,能魚自古不能兼』,俱有新趣。
絶句則《袞州道中》云:『松林斷處前山缺,又見南湖數十峰。』《冬日雜興》云:『霜風掃盡千林葉,‧倚筇枝數鶴巢。』皆秀淡可喜。」
「余初讀務觀詩于《瀛奎律髓》選宋詩中,覺得洋洋盈耳,因極賞之。及閲《劍南集》,前意頓減。大抵才具無多,意境不遠,善寫眼前景物,音節琅然。篇中必有一聯致語,蔥翠欲滴。
間出新脆語,如二月海棠,妖艷撩人。亦時有激昂之語,惟七律有之,因節取數篇于後。長篇惟《題少陵畫像》,敘事如見。《江樓醉中》云:『天上但聞星主酒,人間寧有地理憂?』務觀為石湖幕府,在局六年,以得縱懷。
及守嚴州,思舊述懷云:『桐吾故隱兩經秋,小院孤燈夜夜愁。名酒過于求趙璧,異書渾似借荊州。溪山勝處身難到,風月佳時事不休。安得連‧車載釀,金鞭重作浣花游。
』此猶子美之思嚴武也。《後寓嘆》曰:『貂蟬未必出兜鍪,要是蒼鷹憶下‧。彭澤徑歸端為酒,輕車已老豈須侯!千年精衛心平海,三日於菟氣食牛。會與高人期物外,摩挲銅狄灞陵秋。
』此當有後進妄生長短,如韓君平在夷門也。《書壁》有云:『天下不知誰竟是,古來惟有醉差賢。過堂未悟鐘當畔,睨柱誰知璧偶全。』《遣興》有云:『尚饒靈運先成佛,那計辛毗不作公。
』放翁壯時有志經世,故《感舊》云:『晚歲猶思事鞍馬。當時那信老耕桑?』久歷世途,故有『此身幸已免虎口,有手但能持蟹螯』,『生來不啜猩猩酒,老去那營燕燕巢』之句。天啟、崇禎中,忽尚宋詩,實未知宋人三百年本末,止見一陸放翁,而放翁佳處亦未能見,止取其詩之易解,學之易成。遂無體格,不鍛鍊精思,但于中聯作弄姿語,起結草草,直寫俚諺。
使放翁有靈,能無稱屈!」
「永嘉四靈,趙紫芝為勝。佳句有『輔嗣《易》行無漢學,玄暉詩變有唐風』,『禽翻竹葉霜初下,人立梅花月正高』。又云『無慾自然心似水,有營何止事如毛』,仍出酸語,故為嚴羽所輕。又有『野水多於地,春山半是‧』,『池成逢夜雨,籬壞出秋山』。
其《延禧觀》之『鶴毛兼葉下,井氣與‧同』,井為藏丹之所,此言丹氣也,妙甚。翁卷差遜趙師秀,佳句有『‧燈妨遠夢,秋雨亂愁吟』。二徐最劣,靈暉不及靈淵。徐照《瀑布》云:『千年流不盡,六月地常寒。
』甚佳。結云:『人言深碧處,常有老龍蟠。』醜態仍見。徐璣佳句:『月生林欲曉,雨過夏如秋。
』」
「讀嚴滄浪詩于宋人中,如諸于綉‧屈中見司隷將吏。古詩亦用功于太白,但力不逮耳。五言律有沈‧卿、岑嘉州之遺風,七言律于高‧、李頎尤深。惟樂府不入古,但得之唐人耳。
其送客絶句云:『川程極目渺空波,送爾歸舟奈別何!南國音書須早寄,江湖春雁已無多。』極似唐人。滄浪精於紀律,吾終推介甫于宋人為第一,猶五祖令學人皆稱神秀偈,而衣鉢自付慧能耳。」
「豫章派最多惡習,蕭彥毓梅坡雖有『西昌有客學南昌』之號,猶似超出。其《西湖雜詠》曰:『花心亭上坐,滿眼是湖光。只為便幽趣,能來倚夕陽。水邊春寺靜,柳下小舟藏。
不待清明近,鶯花已自忙。』雖淺不惡。」
「趙蕃昌父論詩,事祖曾、呂。嘗云:『若欲波瀾闊,規模須放弘。端由吾養氣,匪自歷階升。』如此弘闊,有何足取?佳句有『紅葉連村雨,黃花獨徑秋。
詩窮真得瘦,酒薄不禁愁』。『正自摧頽同病鶴,況堪吟詠類寒蛩』。『潭水解令胡廣壽,夕英何補屈原饑』。」
「敖陶孫《詩評》,特妙于語言。其詩惟傳《哭趙忠定公》,中聯雲『狼胡無地歸姬旦,魚腹終天痛屈原』,甚偉。而起雲『左手旋乾右轉坤』,末雲『休說渠家末世孫』,可惜。」
「楊用修稱劉後村《李夫人招魂歌》、《趙昭儀春沿行》、《東阿王紀夢行》,然僅西崑體之似耳,他篇粗鹵甚多。佳句如《輓陳師復》云:『闕下舉幡空太學,路旁攀轍臥遺民。』《自題小室》云:『閣上大夫投欲死,瓮間吏部寢方酣。』又『喜延明月常開戶,貪對青山懶下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