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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望到那一對峨然巍然似乎是用柿油塗過的豬皮靴子,上去一點是一個赭色柔軟麂皮抱兜,再上去是一雙迴環抱著的毛手,滿是青筋黃毛,手上有顆其大無比的黃金戒指,再上去才是一塊正四方形像是無數橘子皮拼合而成的臉膛。這男子,明白這是有身份的主顧了,就學著城市裡人說話:「大爺,您請裡面坐坐,她們就回來。」
從那說話的聲音,以及干漿衣服的風味上,這水保一望就明白這個人是才從鄉下來的種田人。本來女人不在船就想走,但年輕人忽然使他發生了興味,他留著了。
「你從什麼地方來的?」他問他。為了不使人拘束,水保取得是做父親的和平樣子,望到這年輕人,「我認不得你。」
他想了一下,好像也並不認得客人,就回答:「我是昨天來的。」
「鄉下麥子抽穗了沒有?」
「麥子嗎?水碾子前我們那麥子,嘿,我們那豬,嘿,我們那……」
這個人,像是忽然明白了答非所問,記起了自己是同一個有身份的城裡人說話,不應當說「我們」,不應當說「我們水碾子」同「豬」。把字眼兒用錯,所以再也接不下去了。
因為不說話,他就怯怯的望到水保微笑,他要人瞭解他,原諒他——他是一個正派人,並不敢有意張三拿四。
水保懂得這個意思的。且在這對話中,明白這是船上人的親戚了,他問年輕人:「老七到什麼地方去了?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這時節,這年輕人答語小心了。他仍然說:「是昨天來的。」他又告水保,他「昨天晚上來的」;末了才說,老七同掌班同五多上岸燒香去了,要他守船。因為守船必得把守船身份說出,他還告給了水保,他是老七的「漢子」。
因為老七平常喊水保都喊「乾爹」,這乾爹第一次認識了女婿,不必挽留,再說了幾句,不到一會兒,兩人皆爬進艙中了。
艙中有個小小床鋪,床上有錦綢同紅色印花洋布鋪蓋,折疊得整整齊齊。來客照規矩應當坐在床沿。光線從艙口來,所以在外面以為艙中極黑,到裡面卻一切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