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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廖沙說這番話的時候,口氣熱烈,態度堅定,娜塔莎喜形于色地聽著他,神情十分激動,面孔像着了火似的,她在地說話的過程中有兩三次自言自語地哺哺道:「是的,是的,是這樣!」公爵顯得很尷尬。
「我的孩子,」他答道,「我當然記不住我對你說過的所有的話;但是你這樣來理解我的話就十分奇怪了。我將竭盡所能消除體的所有疑慮。我方纔笑也是可以理解的。不瞞你說,我甚至想用這笑來掩飾我內心的痛苦。現在我一想到你很快就要做丈夫了,總覺得這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荒唐的,請總我直言,甚至是可笑的。因為我笑,你指責我,我要說,這一切全由你而起。我也有錯:也許最近以來我對你注意不夠,因此直到現在,直到今晚,我才清楚你會做出怎樣荒唐的事來。如今我一想到你跟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的將來,我就不寒而慄:截太性急了;我看到你們倆太不相同了。任何愛情都會過去的,而彼此的差異卻會永遠存在。現在,我且不說你的將來,但是你想想,如果你僅有好的願望,那你非把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連同你自己一起給毀了不可!瞧你方纔談了整整一小時,談論對人類的愛,談論高尚的信念,談論你所結識的一些正人君子;可是你倒問問伊萬·彼得羅維奇方纔我倆在這裡糟糕透頂的樓梯上,爬上四樓,停在這兒門口的時候,我對他說了些什麼?虧了上帝保佑,才保全了我們的兩條命和四條腿。你知道嗎,當時什麼思想立刻出現在我的腦海?我感到奇怪,你對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愛得這麼深,怎麼能容忍讓她住在這樣的房間裡?你怎麼就沒想到,如果你沒錢,如果你沒能力履行自己的義務,你就沒資格做一個丈夫,你就投資格承擔任何責任。光有愛情是不夠的;愛情必須用行動來證實;而你是怎麼來考慮問題的呢:『哪怕跟我一起受罪,這日子你也得跟我一起過』--要知道,這是不人道的,也是不高尚的。侈談什麼博愛,興高采烈地侈談什麼全人類問題,與此同時卻對愛情犯了罪而不自覺--這簡直匪夷所思!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請您不要打斷我的話,讓我把話說完;我感到太痛心了,我要全說出來。阿廖沙,你剛纔說,這些天來,你沉湎于一切高尚的、美好的、光明正大的大事,你還指責我,說在我們這個圈子裡就沒有這種追求,而只有乾巴巴的世事洞明和人情練達。試看:一面在追求崇高的、美好的東西,另一方面卻在星期二這裡發生的種種事情之後,接連四天忽略了你似乎應該視作世界上無價之寶的那個姑娘!你甚至承認你同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爭論過,說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非常愛你,她是那麼寬宏大量,她肯定會原諒你的疏忽和有失檢點的。但是你有什麼資格指望得到這樣的寬恕,並且還敢於跟別人打賭呢?難道你竟一次也沒有想到,這些天來你促使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產生了多少痛苦的想法,多少懷疑和猜疑啊?難道說就因為你在那裡沉湎于什麼新思想,你就有資格忽略你的最重要的義務嗎?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請原諒我違背我剛纔的諾言。但是現在的事比這諾言更嚴肅:您自己會明白這道理的....阿廖沙,你知道嗎,我遇見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的時候,她正處在這樣的痛苦中,這是可以理解的,你把這四天變成了對於她怎樣的一座地獄啊!而這四天,本來應當成為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的。一方面是這樣不負責任的行為,另一方面卻是空話,連篇的空話....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你幹了這一大堆荒唐事之後,居然好意思責備我?」
公爵說完了。他甚至非常欣賞自己的口才,喜形于色,並不掩蓋。當阿廖沙聽到娜塔莎這些天來非常痛苦時,他又心疼又傷心地瞥了她一眼,但是娜塔莎已經拿定了主意。
「得啦,阿廖沙,別傷心啦,」她說,「人家還不如你呢。你坐下,先聽聽,我現在有話要對令尊說。是了結的時候了!」
「請道其詳,娜塔利婭·尼古拉耶芙娜,」公爵介面道,「勞您大駕了!我已經兩小時洗耳恭聽這一大堆啞謎了。簡直讓人受不了,我承認,在這裡受到這樣的接待,是我始料所不及的。」
「也許吧,因為您想用花言巧語來迷惑我們,讓我們看不出您的秘密打算。對您有什麼好解釋的!您心裡全知道,全明白。阿廖沙說得對。您最希望的就是拆散我倆。星期二,在那天晚上之後,這裡將會發生什麼,你心中早就一清二楚,早就瞭如指掌,早就估計到了。我已經對您說過,您無論對我,還是對您導演的這出所謂提親,都是不嚴肅的。您在跟我們開玩笑;您在要我們,您心中自有您的良苦用心。您要的這一套還真靈。阿廖沙說得對,他指責您把這一切都看成一出滑稽戲。您不應該苛責阿廖沙,相反應該高興才是,因為他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做了您希望他做的一切;說不定甚至還超出了您的想望。」
我驚訝得目瞪口獃。我早料到今晚一定會出現某種悲劇性的急轉直下。但是娜塔莎太不客氣的開門見山以及她言語間那毫不掩飾的輕蔑口吻,卻使我驚愕到了極點。我想,由此可見,她的確知道了什麼,而且斷然決定從此跟公爵一刀兩斷。說不定地甚至還焦急地等候公爵的到來,以便直陳胸臆,向他一下子說出一切。公爵的臉微觀蒼白。阿廖沙的臉上則流露出一副天真的恐懼和焦急的朝待。
「您別忘了您剛纔責怪我的是什麼!」公爵叫道,「您應當好好想想您說的究竟是什麼,多少想想嘛。....真是莫名其妙。」
「啊!那麼說,您不願意我僅僅點到為止步,娜塔莎說,“連他,連阿廖沙對您的看法也與我相同,我跟他並沒商量,甚至沒見過面!連他也覺得,您在卑鄙無恥地耍我們,而他是把您當作天種股愛您,相信您的。您並不認為有必要必須對他謹慎些、狡猾些;您滿心以為他決不會識破您的伎倆。但是他有一顆敏鋭、溫柔和多情善感的心,正如他所說,您的話以及您說話的口吻,已經深深地印在他的心坎上了....」
「簡直,簡直莫名其妙!」公爵一再重複道,並裝出一副非常吃驚的模樣望着我,彷彿要我替他作證似的。他很生氣,也很煩躁。「您太多疑了,猶如驚弓之鳥,」他對她繼續道,「‘您無非出於嫉妒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罷了,因此您就倭罪于全世界,而我則首當其衝....讓我把心裡想說的話全說出來吧:您這人的脾氣太古怪了....這麼吵吵閙閙,哭哭啼啼的,我不習慣;要不是事關我兒子的利益,您這麼撒潑,我在這裡連一分鐘也待不下去....我仍舊在等待,您的話能否惠予澄清?」
「那麼說,儘管您對這一切一清二楚,您還是固執己見,不願意我僅僅點到為止嗎?您一定要我把所有的話一股腦兒全說出來嗎?」
「我想要您做的正是這個。」’
「好吧,那您就豎起耳朵聽著,」娜塔莎叫道,兩眼燃起了怒火,「我把一切的一切全說出來!」
第三部 第03章
她站了起來,開始站着說話,因為激動都沒有發覺這點。公爵聽著聽著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整個場面變得十分莊嚴肅穆。 「請您自己想想您在星期二說過的話吧,」娜塔莎開口道,「您說:我需要錢,需要平坦的道路,需要上流社會的地位--記得嗎?」
「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