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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 414 /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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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慘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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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城市的痙攣和靈魂的驚駭比較起來,算得了什麼?人心的深度,大於人民。冉阿讓這時的心正受着駭人的折磨。舊日的危崖險谷又一一重現在他眼前。他和巴黎一樣,正在一次驚心動魄、吉凶莫測的革命邊緣上顫慄。幾個鐘頭已足夠使他的命運和心境突然陷在黑影中。對於他,正如對巴黎,我們不妨說,兩種思潮正在交鋒。白天使和黑天使即將在懸崖頂端的橋上進行肉搏。兩個中的哪一個會把另一個摔下去呢?誰會勝利呢?

在六月五日這天的前夕,冉阿讓在珂賽特和杜桑的陪同下遷到了武人街。一場急劇的轉變正在那裡候着他。


  

珂賽特在離開卜呂梅街以前,不是沒有試圖阻擾。自從他倆一道生活以來,在珂賽特的意願和冉阿讓的意願之間出現分歧,這還是第一次,雖說沒有發生衝突,卻至少有了矛盾。一方面是不願遷,一方面是非遷不可。一個不認識的人突然向他提出「快搬家」的勸告,這已夠使他提心吊膽,把他變成堅持己見無可通融的了。他以為自己的隱情已被人家發覺,並有人在追捕他。珂賽特便只好讓步。

他們在去武人街的路上,彼此都咬緊了牙沒說一句話,各人想著各自的心事。冉阿讓憂心如焚,看不見珂賽特的愁苦,珂賽特愁腸寸斷甚然,心為甚。「《管子·心術上》亦有」心之在體,君之位,也看不見冉阿讓的憂懼。

冉阿讓帶著杜桑一道走,這是他以前離家時,從來不曾做過的。他估計他大致不會再回到卜呂梅街去住了,他既不能把她撇下不管,也不能把自己的秘密說給她聽。他覺得她是忠實可靠的,僕人對主人的出賣往往開始於愛管閒事。而杜桑不愛管閒事,好象她生來就是為冉阿讓當僕人的。她口吃,說的是巴恩維爾農村婦人的土話,她常說:「我是一樣一樣的,我拉扯我的活,尾巴不關我事。」(「我就是這個樣子,我幹我的活,其餘的事與我無關。」)

這次離開卜呂梅街几乎是倉皇出走,冉阿讓只攜帶那只香氣撲鼻、被珂賽特慣常稱為「寸步不離」的小提箱,其他的東西全沒帶。如果要搬裝滿東西的大箱子,就非得找搬運行的經紀人不可,而經紀人也就是見證人。他們在巴比倫街僱了一輛街車便這樣走了。

杜桑費了大勁才得到許可,包了幾件換洗衣服、裙袍和梳妝用具。珂賽特本人只帶了她的文具和吸墨紙。

冉阿讓為了儘量掩人耳目,避免聲張,還作了時間上的安排,不到天黑不走出卜呂梅街的樓房,這就讓珂賽特有時間給馬呂斯寫那封信。他們到達武人街時天已完全黑了。

大家都靜悄悄地睡了。

武人街的那套住房是對著後院的,在第一層樓上有兩間臥室,一間餐室和一間與餐室相連的廚房,還帶一間斜頂小屋子,裡面有張吊床,也就是杜桑的臥榻。那餐室同時也是起坐間,位於兩間臥室之間。整套住房裡都配備了日用必需的家庭用具。

人會莫名其妙地無事自擾,也會莫名其妙地無故自寬,人的性情生來便是這樣。冉阿讓遷到武人街不久,他的焦急心情便已減輕,並且一步一步消失了。某些安靜的環境彷彿能影響人的精神狀態。昏暗的街,平和的住戶,冉阿讓住在古老巴黎的這條小街上,感到自己也好象受了寧靜氣氛的感染,小街是那麼狹窄,一塊固定在兩根柱子上的橫木板,擋住了車輛,在城市的喧閙中寂靜無聲,大白天也只有昏黃的陽光,兩排年逾百歲的高樓,有如衰邁的老人,寂然相對,似乎可以說在這種環境中,人們的感情已失去了激動的能力。在這條街上人們健忘,無所思也無所憶。冉阿讓住在這裡只感到心寬氣舒。能有辦法把他從這地方找出來嗎?

他最關心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那「寸步不離」的東西放在自己的手邊。

他安安穩穩地睡了一夜。常言道,黑夜使人清醒,我們不妨加這麼一句,黑夜使人心安。第二天早晨,他醒來時几乎是歡快的。那間餐室原是醜陋不堪的,擺了一張舊圓桌、一口上面斜掛着鏡子的碗櫥,一張有蟲蛀的圍椅和幾把靠背椅,椅上堆滿了杜桑的包袱,冉阿讓見了這樣一間屋子卻感到它美。有個包袱開着一條縫,露出了冉阿讓的國民自衛軍制服。


  
至于珂賽特,她仍待在她的臥室裡,讓杜桑送了一盆肉湯給她,直到傍晚才露面。

杜桑為了這次小小的搬家,奔忙了一整天,將近五點鐘時,她在餐桌上放了一盤涼鷄,珂賽特為了表示對她父親的恭順,才同意對它看了一眼。

這樣做過以後,珂賽特便藉口頭痛得難受,向冉阿讓道了晚安,縮到她臥房裡去了。冉阿讓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個鷄翅膀,吃過以後,他肘端支在桌上,心情漸漸開朗,重又獲得了他的安全感。

他在吃這頓簡樸的晚飯時,曾兩次或三次模模糊糊聽到杜桑對他嘮叨道:「先生,外面熱閙着呢,巴黎城裡打起來了。」但是他心裡正在想東想西,沒有過問這些事。說實在的,他並沒有聽。

他立起來,開始從窗子到門,又從門到窗子來回走動,心情越來越平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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