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奧格斯特斯·米爾沃頓年紀約在五十歲左右,頭部較大,顯得很聰明,面孔又圓又胖,皮膚很光滑,並且總是帶著冷笑,兩隻靈活的灰眼睛在金邊大眼鏡後面閃閃發光,臉上帶點匹克威克先生的那種仁慈,並且堆着假笑,眼①裡射出鋭利而又不耐煩的寒光。他的聲音也象他的表情那樣,既溫和又穩重。他一面向前走着,一面伸出又小又胖的手,口裡低聲說他第一次來沒有見到我們很感遺憾。福爾摩斯不理睬那只伸出來的手,並且冷冰冰地看著他。米爾沃頓的微笑着的嘴咧開了一些,他聳聳肩,脫下他的大衣,放在一個椅子背上,精心疊好,然後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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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英國小說家狄更斯《匹克威克外傳》中的主人公,以其實慷慨著稱。——譯者注
他用手向我坐的方向一指,說道:「這位先生是誰?這樣講話慎重嗎?行嗎?」
「華生大夫是我的朋友和同事。」
「很好,福爾摩斯先生。我這樣問,是為了您的當事人好。事情是很微妙的——」
「華生大夫已經聽說過了。」
「那麼,我們就談買賣。您說您是代理依娃女士。是不是她已經委託您接受我的條件了?」
「你的條件是什麼?」
「七千鎊。」
「這個條件可以改動嗎?」
「親愛的先生,我覺得討論條件是很不愉快的,總之,要是在十四號不付錢,十八號的婚禮便一定不能舉行。」他擠出令人難以忍受的微笑,臉上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福爾摩斯想了一會兒,說道:
「你好象把事情看成是不能更改的了。我當然知道這些信的內容。我的當事人一定會按照我的建議去做。我要勸說她把全部事情告訴她未來的丈夫,相信他的寬宏大量。」
米爾沃頓格格地笑了。
他說:「很明顯,你不瞭解這位伯爵。」
從福爾摩斯困惑的面容上,我清楚地看出福爾摩斯是不瞭解的。
他問:「這些信有什麼害處呢?」
米爾沃頓回答:「害處很大,很大。這位女士的信寫得很討人喜歡。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德溫考伯爵是不會讚賞這些信的。既然你的看法不同,我們不再多談了。這不過是一樁買賣。如果你認為把這些信交到伯爵手中並不違背你的當事人的利益,那麼付出這樣一大筆錢買回這些信當然是太傻了。」他站起來去拿他的黑色捲毛羊皮大衣。
福爾摩斯又氣又惱,臉色發灰。
他說:「等一下。不必這樣快就走。在這樣一個微妙的問題上,我們當然應該努力避免流言蜚語。」
米爾沃頓又坐到原來的椅子上。
他咕噥着說:「這個問題你只能這樣辦,這是我預料到的。」
福爾摩斯繼續說:「可是依娃女士並不富有。我作證,兩千鎊準會用光她的全部財產,你說的數目是她力所不能及的。所以我請求你降低你的要求,按照我定的數目交錢退信,我保證你不可能弄到更多的錢了。」
米爾沃頓似笑非笑,嘴角咧開了一些,並且詼諧地眨着眼睛。
他說:「我知道,你所說的這個女士的財產情況是對的。可是你要知道,一個女士的結婚是她的朋友和親屬替她效力的最好時機。要買一件象樣的結婚禮品,他們或許猶豫不決。可是買這些信,我向他們保證,這一疊信所給他們的快樂,要比倫敦的全部宴會所給的還要多。」
福爾摩斯說:「那是辦不到的。」
米爾沃頓拿出厚厚的一本東西,喊道:「唉呀呀,多麼不幸!請看這個!要是這些女士們不做些努力,我只能認為她們太不明智了。「他舉着一封便箋,信封上印着家徽。」這是——不過,在明天早晨以前是不該說出名字的。可是,那時這封信將會落到這位女士的丈夫手中,只是因為她不肯把她的鑽石首飾換成紙幣,拿出一點點錢來。這真是太可惜了!你記得貴族麥爾茲女士和中尉多爾金的訂婚趣聞嗎?結婚的前兩天,《晨報》上有一段報道,說婚禮取消。為什麼?說起來使人難以相信,只要拿出一千二百鎊這樣小小的一筆錢,問題本來是可以解決的。難道這不可惜嗎?我沒有想到你是個不通情達理的人,竟然不顧你的當事人的前途和榮譽,在這兒討價還價。福爾摩斯先生,你實在出我意料。」
福爾摩斯回答:「我所說的是確實的。她沒法弄到這筆錢。毀壞這位婦女的一生對你沒有什麼好處,接下我說的這筆數量並不算小的錢,對你豈不更好?」
「福爾摩斯先生,你錯了。事情傳出去將會對我間接地有很大好處。我手下有八九件事已到辦理的時候了。要是在這些人中傳開我對依娃女士要價很高,我想她們全會更加理智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福爾摩斯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
「華生,到他後面去。不要讓他出去!先生,現在讓我們看看你本子裡有什麼?」
米爾沃頓象老鼠一樣一下子溜到屋子旁邊,背靠牆站着。
接着他翻開上衣的前襟,露出一支手槍柄,然後說:「福爾摩斯先生,福爾摩斯先生,我早已料到你會做出些不尋常的事來。這種威脅常常有,可是到底有什麼好處呢?我老實告訴你,我是全副武裝,既然法律允許自衛,我是準備好要動槍的。此外,如果你認為我會把全部信件放在筆記本中帶來,那就完全錯了。我不會做這種傻事的。先生們,我今天晚上還要見一兩個人,而到韓姆斯德區又很遠。」他走向前來,拿其他的大衣,手放在槍上,轉身走向門口。我抄起一把椅子,福爾摩斯搖了搖頭,我又放下了。米爾沃頓鞠了一個躬,微笑一下,眨眨眼,然後走出屋去。一會兒我們聽到砰的關門聲和嘎拉嘎拉的車輪聲。馬車走遠了。
福爾摩斯坐在火旁一動不動,他的手深深地插在褲子口袋裏,下巴垂到胸前,眼睛盯着發光的餘燼。足有半小時他默然不動並且一言不發,然後帶著已經打定主意的姿態站了起來,走進他的臥室。過了一會兒,走出來的卻是一個俏皮的青年工人,長着山羊鬍須,樣子十分得意。他在燈旁點燃泥制煙斗,對我說:「華生,我過些時候回來。」接着他就消失在黑夜之中。我知道他已經安排好一場和查爾斯·奧格斯特斯·米爾沃頓的較量,可是我作夢也沒有想到,這場戰鬥竟會採取那樣特殊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