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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淵在城中糧盡,皆宰牛馬為食。人人怨恨,各無守心,欲斬淵首,獻城歸降。淵聞之,甚是驚憂,慌令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往魏寨請降。二人自城上系下,來告司馬懿曰:「請太尉退二十里,我君臣自來投降。」懿大怒曰:「公孫淵何不自來?殊為無理!」叱武士推出斬之,將首級付與從人。從人回報,公孫淵大驚,又遣侍中衛演來到魏營。司馬懿升帳,聚眾將立於兩邊。演膝行而進,跪于帳下,告曰:「願太尉息雷霆之怒。剋日先送世子公孫修為質當,然後君臣自縛來降。」懿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不能走當降,不能降當死耳!何必送子為質當?」叱衛演回報公孫淵,演抱頭鼠竄而去。
歸告公孫淵,淵大驚,乃與子公孫修密議停當,選下一千人馬,當夜二更時分,開了南門,往東南而走。淵見無人,心中暗喜。行不到十里,忽聽得山上一聲炮響,鼓角齊鳴:一枝兵攔住,中央乃司馬懿也;左有司馬師,右有司馬昭,二人大叫曰:「反賊休走!」淵大驚,急撥馬尋路欲走。早有胡遵兵到;左有夏侯霸、夏侯威,右有張虎、樂綝:四面圍得鐵桶相似。公孫淵父子,只得下馬納降。懿在馬上顧諸將曰:「吾前夜丙寅日,見大星落于此處,今夜壬申日應矣。」眾將稱賀曰:「太尉真神機也!」懿傳令斬之。公孫淵父子對面受戳。司馬懿遂勒兵來取襄平。未及到城下時,胡遵早引兵入城。城中人民焚香拜迎,魏兵盡皆入城。懿坐于衙上,將公孫淵宗族,並同謀官僚人等,俱殺之,計首級七十餘顆。出榜安民。人告懿曰:賈范、倫直苦諫淵不可反叛,俱被淵所殺。懿遂封其墓面榮其子孫。就將庫內財物,賞勞三軍,班師回洛陽。卻說魏主在宮中,夜至三更,忽然一陣陰風,吹滅燈光,只見毛皇后引數十個宮人哭至座前索命。睿因此得病。病漸沉重,命侍中光祿大夫劉放、孫資,掌樞密院一切事務;又召文帝子燕王曹宇為大將軍,佐太子曹芳攝政。宇為人恭儉溫和,未肯當此大任,堅辭不受。睿召劉放、孫資問曰:「宗族之內,何人可任?」二人久得曹真之惠,乃保奏曰:「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睿從之。二人又奏曰:「欲用曹爽,當遣燕王歸國。」睿然其言。二人遂請睿降詔,賫出諭燕王曰:「有天子手詔,命燕王歸國,限即日就行;若無詔不許入朝。」燕王涕泣而去。遂封曹爽為大將軍,總攝朝政。
睿病漸危,急令使持節詔司馬懿還朝。懿受命,徑到許昌,入見魏主。睿曰:「朕惟恐不得見卿;今日得見,死無恨矣。」懿頓首奏曰:「臣在途中,聞陛下聖體不安,恨不肋生兩翼,飛至闕下。今日得睹龍顏,臣之幸也。」睿宣太子曹芳,大將軍曹爽,侍中劉放、孫資等,皆至禦榻之前。睿執司馬懿之手曰:「昔劉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子劉禪託孤于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盡忠誠,至死方休:偏邦尚然如此,何況大國乎?朕幼子曹芳,年才八歲,不堪掌理社稷。幸太尉及宗兄元勛舊臣,竭力相輔,無負朕心!」又喚芳曰:「仲達與朕一體,爾宜敬禮之。」遂命懿攜芳近前。芳抱懿頸不放。睿曰:「太尉勿忘幼子今日相戀之情!」言訖,潸然淚下。懿頓首流涕。魏主昏沉,口不能言,只以手指太子,須臾而卒;在位十三年,壽三十六歲,時魏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
當下司馬懿、曹爽,扶太子曹芳即皇帝位。芳字蘭卿,乃睿乞養之子,秘在宮中,人莫知其所由來。於是曹芳謚睿為明帝,葬于高平陵;尊郭皇后為皇太后;改元正始元年。司馬懿與曹爽輔政。爽事懿甚謹,一應大事,必先啟知。爽字昭伯,自幼出入宮中,明帝見爽謹慎,甚是愛敬。爽門下有客五百人,內有五人以浮華相尚:一是何晏,字平叔;一是鄧颺,字玄茂,乃鄧禹之後;一是李勝,字公昭;一是丁謐,字彥靖;一是畢軌,字昭先。又有大司農桓范字元則,頗有智謀,人多稱為智囊。此數人皆爽所信任。
何晏告爽曰:「主公大權,不可委託他人,恐生後患。爽曰:“司馬公與我同受先帝託孤之命,安忍背之?」晏曰:「昔日先公與仲達破蜀兵之時,累受此人之氣,因而致死。主公如何不察也?」爽猛然省悟,遂與多官計議停當,入奏魏主曹芳曰:「司馬懿功高德重,可加為太傅。」芳從之,自是兵權皆歸於爽。爽命弟曹羲為中領軍,曹訓為武衛將軍,曹彥為散騎常侍,各引三千禦林軍,任其出入禁宮。又用何晏、鄧颺、丁謐為尚書,畢軌為司隷校尉,李勝為河南尹:此五人日夜與爽議事。於是曹爽門下賓客日盛。司馬懿推病不出,二子亦皆退職閒居。爽每日與何晏等飲酒作樂:凡用衣服器皿,與朝廷無異;各處進貢玩好珍奇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後進宮,佳人美女,充滿府院。黃門張當,諂事曹爽,私選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府中;爽又選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為家樂。又建重樓畫閣,造金銀器皿,用巧匠數百人,晝夜工作。卻說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數術,請與論《易》。時鄧颺在座,問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不及《易》中詞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笑而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因謂輅曰:「試為我卜一卦:可至三公否?」又問:「連夢青蠅數十,來集鼻上,此是何兆?」輅曰:「元、愷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今君侯位尊勢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且鼻者,山也;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今青蠅臭惡而集焉。位峻者顛,可不懼乎?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勿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鄧颺怒曰:「此老生之常談耳!」輅曰:「老生者見不生,常談者見不談。」遂拂袖而去。二人大笑曰:「真狂士也!」輅到家,與舅言之。舅大驚曰:「何、鄧二人,威權甚重,汝奈何犯之?」輅曰:「吾與死人語,何所畏耶!」舅問其故。輅曰:「鄧颺行步,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為鬼躁之相。何晏視候,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為鬼幽之相。二人早晚必有殺身之禍,何足畏也!」其舅大罵輅為狂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