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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自信,對自己的經濟實力決不擔心,很樂意擔負赫伯特的一切開銷;但是赫伯特頗有自尊心,我無法向他提出這項建議。所以,他每每陷入困境,也只有繼續觀望形勢,等待良機。我們都逐漸養成一個習慣,都要相伴談到夜深才入睡。我注意到他行為上的變化,在早餐時刻,他的眼睛總是沮喪不已;到了中午似乎有了一點希望;而在晚餐時,又表現出垂頭喪氣的神色,然後他彷彿在探視着遠遠的資本,特別是在飯後看得更加清楚;時到午夜,他好像沾沾自喜,似乎馬上就能得到這筆資金;待到凌晨二時,他又一次感到失望得很,便說要買一支來福槍到美洲去,在馴獵野牛上大試身手,發家致富。
通常每週我有一半時間在漢莫史密斯,當我在漢莫史密斯時我就會去到雷溪夢去看埃斯苔娜,關於這事的詳情現在暫擱起,以後再說。我一來到漢莫史密斯,赫伯特便會常來和我做伴。在這段時間內,他的父親也偶爾會看出赫伯特還沒有觀望成功,機會也還沒有到來,不過既然這一家的人都是被摔摜大的,那麼赫伯特在他自己的生活中被摔來摜去,總是會有些結果的。這時鄱凱特先生又增添了些灰髮,每每遇到困惑不解時把自己頭髮抓得想拎起來的次數也愈來愈多;而鄱凱特夫人,依舊在閲讀那本貴族譜,依舊一張被裙子遮住的小腳凳絆得孩子們跌跌倒倒,依舊經常落下手帕,依舊和我們談起她的祖父當年如何如何,以及她的那套教育孩子的方法;只要小寶寶一引起她的注意,她就把孩子扔到床上,扔孩子上床是她培養幼兒的良策。
現在我要概括一下我這一時期的生活情況,目的是為了把有些事情弄清楚,好繼續敘述我的遠大前程。我看最好的辦法還是先把我們在巴納德旅館的通常行為及習慣和盤托出。
我們在花錢方面從不計算,有多少花多少,而我們從別人那裡所得到的卻要隨他們的高興,因而就很少很少。我們總是處在不幸之中,有時不幸得多些,有時不幸得少些。大部分我們認識的朋友的處境與此也不相上下。我們時常想人非非,自我寬慰,而骨子裡卻一點兒也不高興,永遠也不會高興。我堅信,像我們這種情況是很普遍的。
每天清晨,赫伯特都懷着一種新鮮感去到城裡觀望形勢。我時常也去看看他,他坐在一問黑暗的後屋中,和他做伴的是一瓶墨水、一隻帽釘、一筐煤、一團綫、一本年鑒、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和一把戒尺。除掉觀望形勢和等待機會外,我記不清他還幹些什麼。如果我們做事都能像赫伯特那樣忠貞不二,我們就可以生活在具有高尚道德的理想國中了。我的這位可憐的朋友根本無事可做,但每天下午一定按時到羅意德商船協會去,這其實只是例行公事,看看他的老闆,當然這是我的想法。在羅意德商船協會的名目下,他什麼事也沒有幹出來,我發現他總是去了又回來。通常在感到形勢非常嚴峻時,他必須去尋找一個機會,便在最繁忙的時刻去到證券交易所,在聚集的各種商業巨富之間進出,就好像在跳一種憂鬱的土風舞一樣。有一天,赫伯特在辦了這一特別事務後回來吃晚飯,他對我說:「漢德爾,我發現了一個真理,機會不會掉到我們身上,我們必須去尋找機會,所以我去尋找機會。」
我和赫伯特如果不是如此地緊密無間,情投意合,我看我們每天早晨會定期地相互埋怨。在這種悔恨交加的時刻,我非常怨恨所住的這幾間屋子,特別不能忍受討債鬼的出現,穿著那件號衣。尤其在早上,一見那號衣就使我覺得自己花費昂貴,而得到的太少。早餐愈來愈少得可憐,而負債卻越來越多,甚至于接到了恐嚇信,不還債就要到法院去算賬。萬一我們那份鄉下的小報紙得到此新聞,說不定會寫出一條「這和珠寶案不無聯繫」的新聞。這時,討債鬼竟敢拿出一隻麵包圈讓我們當早餐,我便一把抓住他的藍色衣領,狠命地搖動他,几乎把他搖得雙腳騰空,那副樣子就像一個穿長統靴的小愛神丘比特。
每隔一段時期,當然時期的長短是不一定的,而且要根據我們的心境而定,我就會像有了什麼新發現一樣,對赫伯特說:
「親愛的赫伯特,我們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
「親愛的漢德爾,」赫伯特總是用那副誠懇的樣子答道,「真是奇怪的巧合,你說的話已到了我的嘴邊上了,你該相信我們是一致的。」
「那麼,赫伯特,」我對他說道,「那麼我們合計一下怎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