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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在如此場合,對待特拉布的小伙計,我要麼親手結束他的性命,要麼就只有這樣,任他擺佈,逆來順受。我若是在大街上和他相鬥,也只能給他些顏色作一點兒懲罰,並不能要他的命,那麼這樣不但無益,反而羞辱自己,給別人留下笑柄。何況這是一個誰都沒有辦法的混小子,是一條沿來游去傷害不着的蛇,被捕蛇者追到了牆角,又從捕蛇者的褲襠下竄走,還自以為得意地發出輕蔑的狂叫。不過,第二天我還是為此事給特拉布發了一封信,告訴他維護社會公益是人人的責任,而特拉布忘掉了自己的責任,竟僱用了一名對體面人士有所損害的討厭的夥計,為此我不得不和他斷絶業務上的往來。
賈格斯先生所乘坐的馬車及時趕到,我便登上車廂,一路無事,平安抵達倫敦,不過,內心卻並不平靜,因為我的心已經飛走。一到倫敦,我就想到沒去喬那裡是我的不對,為懺悔此事,便買了些鱈魚和一桶牡蠣捎給喬,然後口到了巴納德旅館。
一進去便看到赫伯特正吃着凍肉,見到我回來,非常高興。我叫討債鬼到咖啡店去再買一份晚餐,覺得當晚必須和我的心腹好友一抒情懷。既然是知已之間的知心話,無疑,把討債鬼留在廳堂中是不合適的(我所謂的廳堂是指和我們僅隔一壁的地方,那裡可以從鑰匙洞裡聽到談話),所以叫他到戲院去看戲。我時常都是這樣被逼得要給他找些活幹,而且要換些花樣,結果證明他是反仆為主,我卻由主變奴了。有時我簡直黔驢技窮,甚至讓他跑到海德公園廣場去對一對時間。
晚飯吃罷,我們坐定下來,腳都放在爐柵上,我對赫伯特說道:「我親愛的赫伯特,我想和你談些貼心話。」
他答道:「我親愛的漢德爾,你對我如此看重,我是很感激的。」
「赫伯特,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說道,「但和另一個人有關。」
赫伯特一條腿放在另一條腿上,歪着頭看爐火,茫然地看了一會兒後,又轉過頭來看我,因為我沒有再講下去。
「赫伯特,」我把手擱在他的膝蓋上說道,「我愛我崇拜埃斯苔娜。」
赫伯特聽了我的話後並未感到大吃一驚,相反卻理所當然、從容不迫地說道:「確實如此,怎麼呢?」
「哎呀,赫伯特。這就是你全部的回答嗎?就是『怎麼呢』這三個字?」
「我是要你說下去,你的下文是什麼?」赫伯特說道,「當然,我是知道這件事的。」
「你怎麼會知道的?」我問道。
「漢德爾,我怎麼會知道?你忘了,都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啊。」
「你沒有告訴過我!就說你要去理髮吧,你沒有告訴我,但是我已經意識到你要去理髮,再說你崇拜她,自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就知道你一直愛她。你把手提箱拎到這裡來,其實你已經把對她的愛也一起拎到這裡來了。你沒有告訴過我嗎?怎麼,你整天整天地在告訴我,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從看到她的第一天開始就愛上她了,儘管當時你還很小哩!」
「你說得太好了,那麼,」聽了他的新鮮見解,感到他對此也很有興趣,我說道,「我告訴你,我一直在崇拜着她。她現在已從國外歸來,出落得秀麗無比,真可謂天生佳麗。昨天我在那兒見到了她。過去我崇拜她,今天我更加倍地崇拜她了。」
「漢德爾,你太幸運了,」赫伯特說道,「你已經被選中了,你的命運已安排給她了。如果下面所談的話不至于觸動你的隱私,我敢斗膽提醒你慎思一下。其實這在我們之間是公開的事實。你瞭解埃斯苔娜對於愛情抱有什麼看法嗎?」
我憂鬱地搖搖頭,說:「她和我之間還相隔甚遠呢。」
「要沉着耐心,我親愛的漢德爾,會有時間的,會有時間的。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真是不好意思,」我答道,「不過,既有所思,還是把所想的說出來為好。你稱我為幸運兒,當然,我是幸運的,因為昨天我是個打鐵的孩子,而今天,我該說我是什麼樣的人呢?」
「如果你想找個詞,就叫你好小子吧!」赫伯特微笑着說,用一隻手拍着我的後背,「所以叫你好小子,是因為你既急躁又猶豫不決,既大膽又膽小羞怯,既注重實際,又耽于夢想,一切奇怪的矛盾在你身上都兼而有之。」
我由於思考在我身上是不是具有這種奇怪的矛盾組合,所以停了一會兒沒有言語。總的說來,我不承認他的分析,不過又覺得他所說的也不值得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