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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在這裡等待着某個人的光榮接見,現在已等得不耐煩了,顯出無精打采和疲倦的樣子。最健談的一位女士不得不找些話講講,以此來強使自己不打呵欠。這位女士的名字是卡美拉,一見到她便使我想起我的姐姐。要說兩者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她年長了幾歲,而且(我一眼便瞧了出來)長着一副更加粗魯愚鈍的面孔。說實在話,等我看得更清楚一些,我不得不認為她這副面孔簡直是一堵死牆,既無門窗,又顯得很高,她的面孔有那麼點兒特徵已經算是她走運了。
「真是可憐的好人!」這位夫人說道,一開口就是這種沒有禮貌的態度,和我的姐姐沒有兩樣。「他不與任何人為敵,除了他自己。」
「我看最好還是與人為敵,」那位先生說道,「這樣才順乎自然。」
「雷蒙德表弟,」另一位夫人說道,「我們都應當愛護別人。」
「莎娜·鄱凱特,」這位雷蒙德表弟答道,「如果一個人連他自己也不愛護,你叫他去愛護誰呢?」
鄱凱特小姐笑了。卡美拉也笑了,並且儘量抑制住自己的呵欠說道:「真是高見!」我想他們也許真的把這當成高見了。還有一位尚未開過口的婦女這時也認認真真、煞有介事地說道:「確是高見!」
「真是個可憐的人!」卡美拉隨即又說下去。我知道在這段時間裡他們一直都望着我。「他真古怪!湯姆的妻子死時,他不聽別人的勸告,就是不明白該讓孩子們穿上重孝服。現在談起這件事又有誰相信呢?他甚至還說:『上天之主啊!卡美拉,這些可憐的小東西已經喪失了親人,穿上黑孝服又有什麼意思呢?』馬休就是這樣!這就是他的想法。」
「他有他的優點,他有他的優點,」雷蒙德表弟說道,「我要是不承認他的優點,老天也會責怪我的。不過,他總是不合時宜,永遠也不會順乎潮流。」
「你知道,我是下定決心的,」卡美拉說道,「一定得堅持到底。我說:『為了一個家庭的名聲,我不能像你那樣幹。』我告訴他,如果不戴重孝,家庭的名譽就會給丟盡了。我從早飯就開始大吵大閙,一直吵閙到吃晚飯,吵得胃都發痛,沒法消化。最後,他也發了火,賭咒地說道:『那麼你高興怎樣幹就怎麼幹。』於是,我立刻冒了傾盆大雨去購置重孝衣物。真謝天謝地,我總算辦成這件事,對我也是一個安慰。」
「錢是他付的,對嗎?」埃斯苔娜問道。
「我親愛的小姑娘,問題不在於究竟是誰付錢,」卡美拉答道,「東西是我買來的。夜裡我醒來,常常想到這件事,內心也感到心安理得。」
遠處響起了鈴聲,沿著我剛纔走來的那條過道傳到這裡,鈴聲中還混雜着一個人的喊聲,打斷了這裡的談話。埃斯苔娜這時對我說:「小孩,現在你可以去了。」在我轉身的時候,他們全部都以最蔑視的眼光看著我。我走出門後還聽到莎娜·鄱凱特說:「啊呀,怎麼會是這樣!還有比這事更奇怪的麼?」接着卡美拉也補充道:「這真是奇談怪事!聞所未聞!」語氣之間充滿了憤恨。
埃斯苔娜拿着蠟燭,我們沿著黑暗的過道走着。突然,埃斯苔娜停了下來,轉過頭,把臉緊貼著我的臉,用嘲弄的語氣對我說道:
「哎?」
「哎,小姐。」我回答道,几乎撞到她身上,連忙控制住身子。
她站在那裡望着我,自然,我也只能站在那裡望着她。
「我生得漂亮嗎?」
「漂亮,我覺得你非常漂亮。」
「我無札麼?」
「不像上次那樣無禮。」我說道。
「沒上一次那樣無禮?」
“沒有。
她問我最後一個問題時,火氣已經上沖了。當我回答時,她便使出全身的力量打了我一個耳光。
「現在怎麼樣?」她說道,「你這個粗野的小妖怪,現在你對我怎麼想的?」
「我不告訴你。」
「因為你想到樓上去告發我,是不是那回事?」
「不是,」我說道,「不是那回事。」
「這會兒你為什麼不哭,你這個小壞蛋?」
「因為今後我不會再為你哭了。」我說道。其實這又是一個天大的謊言,因為在我內心的深處又在為了她偷偷哭泣,而且我瞭解到了她後來所給予我的、令我深有體會的痛苦。
這一段插曲以後,我們便登上樓梯。我們正在向上走時,遇到了一位正摸着黑向下走的先生。
「這個人是誰?」這位先生停下來望着我。
「一個孩子。」埃斯苔娜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