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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呼!文相邁往直前之氣,足以振頽靡而起退懦;通敏果決之才,足以應煩劇而解紛拿;激昂奮迅之談,足以破支辭而折多口。此文相之所以超然特出乎等夷,而世之人亦方以是而稱文相者也。然吾之所望于文相,則又寧止於是而已乎!與文相別數年矣,去歲始復一會于江滸。握手半日之談,豁然遂破百年之惑,一何快也!吾方日望文相反其邁往直前之氣,以內充其寬裕溫厚之仁;斂其通敏果決之才,以自昭其文理密察之智;收其奮迅激昂之辯,以自全其發強剛毅之德;固將日趨于和平而大會于中正。
斯乃聖賢之德之歸矣,豈徒文章氣節之士而已乎?惜乎,吾見其進而未見其止也!一疾奄逝,豈不痛哉!聞訃實欲渡江一慟,以舒永訣之哀。暑病且冗,欲往不能;臨風長號,有淚如雨。嗚呼文相,予復何言!
又祭徐曰仁文
甲申
嗚呼曰仁!別我而逝兮,十年于今。葬茲丘兮,宿草幾青。我思君兮一來尋,林木拱兮出日深,君不見兮,窅嵯峨之雲岑。四方之英賢兮日來臻,君獨胡為兮與鶴飛而猿吟?憶麗澤兮欷歆,奠椒醑兮松之陰,良知之說兮聞不聞?道無間于隱顯兮,豈幽明而異心!我歌白雲兮,誰同此音?
祭國子助教薛尚哲文
甲申
嗚呼!良知之學不明於天下,幾百年矣。世之學者,蔽于見聞習染,莫知天理之在吾心,而無假於外也。皆捨近求遠,舍易求難,紛紜交鶩,以私智相高,客氣相競,日陷于禽獸夷狄而不知。間有獨覺其非而略知反求其本源者,則又群相詬笑,斥為異學。
嗚呼,可哀也已!
蓋自十餘年來,而海內同志之士稍知講求于此,則亦如晨星之落落,乍明乍滅,未見其能光大也。潮陽在南海之濱,聞其間亦有特然知向之士,而未及與見。間有來相見者,則又去來無常。自君之弟尚謙始從予于留都,朝夕相與者三年。
歸以所聞于予者語君,君欣然樂聽不厭,至忘寢食,脫然棄其舊業如敝屣。君素篤學高行,為鄉邦子弟所宗依,尚謙自幼受業焉。至是聞尚謙之言,遂不知己之為兄,尚謙之為弟;己之嘗為尚謙師,而尚謙之嘗師於己也。盡使其群子弟侄來學于予,而君亦躬枉辱焉。
非天下之大勇,能自勝其有我之私而果于徙義者,孰能與于此哉!自是其邑之士,若楊氏兄弟與諸後進之來者,源源以十數。海內同志之盛,莫有先於潮陽者,則實君之昆弟之為倡也。其有功于斯道,豈小小哉!
方將因藉昆賴,以共明此學,而君忽逝矣,其為同志之痛,何可言哉!雖然,君于斯道亦既有聞,則夕死無憾矣,其又奚悲乎?吾之所為長號涕夷而不能自已者,為吾道之失助焉耳。天也,可如何哉!
相望千里,靡由走哭;因風寄哀,言有盡而意無窮。嗚呼,哀哉!
祭朱守忠文
甲申
嗚呼!聖學之不明也久矣。予不自量,犯天下之詆笑,而冒非其任。恃以無恐者,謂海內之同志若守忠者,為之胥附先後,終將必有所濟也。而自十餘年來,若吾姚之徐曰仁,潮陽之鄭朝朔、楊仕德,武陵之冀惟乾者,乃皆相繼物故。
其餘諸同志之尚存足可倚賴者,又皆離群索居,不能朝夕相與以資切磋砥礪之益。今守忠又復棄我而逝,天其或者既無意于斯文已乎?何其善類之難合而易睽,善人之難成而易喪也!嗚呼痛哉!
守忠之於斯道,既已識其大者,又能樂善不倦,旁招博採,引接同志而趨之同歸於善,若饑渴之於飲食,視天下之務不啻其家事,每欲以身殉之。今茲之沒也,實以驅賊山東,晝夜勞瘁,至殞其身而不顧。嗚呼痛哉!
始守忠之赴山東也,過予而告別,云:「節于先生之學,誠有終身幾席之願,顧事功之心猶有未能脫然者。先生將何以裁之?」予曰:「君子之事,敬德修業而已。雖位天地、育萬物,皆己進德之事,故德業之外無他事功矣。乃若不由天德,而求騁于功名事業之場,則亦希高慕外。
後世高明之士,雖知向學,而未能不為才力所使者,猶不免焉。守忠既已心覺其非,固當不為所累矣。」嗚呼,豈知竟以是而忘其身乎!
守忠之死,蓋禦災捍患而死勤事,能為忠臣志士之所難能矣。而吾猶以是為憾者,痛吾道之失助,為海內同志之不幸焉耳。嗚呼痛哉!靈輀雲邁,一奠永訣;豈無良朋,孰知我心之悲!嗚呼痛哉!
祭洪襄惠公文
嗚呼!公以雄特之才,豪邁之氣,際明良之會,致位公孤。勛業振于當時,聲光被于遠邇;功成身退,全節令終。若公真可謂有濟時之具,而為一世之傑矣。悲夫,才之難成也!干雲合抱,豈歲月所能致?任之棟樑,已不為不見用矣,又輟而置之閒散者十餘年,不亦人可惜也乎!天豈以公有克肖之子,將斂其所未盡者而大發諸其後人也乎?公優遊林下,以樂太平之盛;其沒也,天子錫之祭葬,褒以美謚。
生榮死哀,亦復何憾矣!而予獨不能無悲且感者。方公之生,人皆知公之才美,而忌者抑之,使不得盡用,時之人顧亦概然視之,曾不知以為意。嗚呼!豈知其沒也,遂一仆而不可復起矣。老成典刑,為世道計者,能無悲傷乎哉!
先君子素與于公,守仁雖晚,亦辱公之知愛。公子嘗以公之墓銘見屬,曾不能發揚盛美。茲公之葬,又不能奔走執紼,馳奠一觴。聊以寓其不盡之衷焉爾。
嗚呼哀哉!尚饗!
祭楊士鳴文
丙戌
嗚呼士鳴!吾見其進也,而遽見其止耶!往年士德之歿,吾已謂天道之無知矣,今而士鳴又相繼以逝,吾安所歸咎乎?嗚呼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