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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 284 / 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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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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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因此才強調那樣卑微猥褻的裝扮。那一系列的形體動作是故事內容的。神官作為大日本帝國不予祭禮之神而窺伺神殿,然而又不能進入,以跌倒墜落的姿勢退出大殿。隨後是和追趕它的主神摔跤,結果是大敗特敗。

敬神的單人摔跤,各地都舉辦,在兒童們祈禱勝利參拜之前看到它被神摔倒,爬起來就立刻逃進森林,孩子們一定會牢牢記住與大日本帝國為敵者的那副可憐相。但是校長卻闖上去了。神官表演的是娛神的單人摔跤,他只演足以把鬼摔倒的神。他不能被校長摔倒。


  

於是他就把校長連連摔倒好幾次。但是校長重視自己的義務而又自覺,堅決想把他制服,面對這樣一位對手就實在棘手了。這時的神官心生一計,假想此刻幫助校長的神出現了,不由得大吃一驚而趕快逃進森林,就算結束了這場娛神活動。神官在森林裡獃了五天,對自己扮演過鬼的地神這副身體認真修禊淨身之後才回到主神的神社。

這種行動,哪裡包含着反神道、反國家的陰謀?那天如果校長把神官制服了,紮根於民俗的神事在孩子們面前成了不倫不類荒唐透頂的胡閙,那倒是應該惟校長的責任是問呢。這次的神事在性質上是向扮演鬼的神官以摔跤挑戰者的面目出現了,其本人意圖是自己以神自居的,實屬僭位越分,難道事情的始末不是這樣嗎?」

到了這個地步,校長才意識到自己孤立。該人本來在滿洲某小學任教導主任,得了肺病經過療養之後,為了在四國這地方溫和的氣候中恢復體力,就到我們本地當校長來了。因此,他在這一帶的民俗方面,根本沒有反駁培利老爹的根據。很明顯,到會的老人們對於培利老爹的談論也持共鳴態度。

這樣,這位校長初戰即告失敗。不過他從培利老爹說的話裡也聞到了一些難以接受的詭辯味道。後來這位校長大施籠絡之術,從當地出身的教師們之中得到過去從未舉辦過這種神事的證言。從此之後,他不僅對於父親=神官,即使對於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也懷有敵意了。

父親=神官在我們當地全體兒童祈禱勝利的參拜時表演的舞蹈引起的抗爭告一段落,妹妹,從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那裡業已得到詳細消息的父親=神官,心有不甘,只是強忍着而已,這一點,即使在他身旁的我也明確地感到了。後來,二位學者特別是培利老爹,對我甚至過分直率地表明了他的憂慮。他問道:「是不是我們傷害了你爸爸?我說了那麼多歪理替他辯護,他是不是反倒生氣了?」他這麼說也不無道理,父親=神官從這事件以後,就再也沒有請兩位天體力學專家到社務所來過。於是只有我一個聽者的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的口傳斯巴達教育重新開始了。

□ 作者:大江健三郎同時代的遊戲第6信 村莊=國家=小宇宙的森林

我對於為我們當地引進外部文明,也就是普遍文明的導入者,而且使人感到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文明的孿生天體力學家,懷有非常強烈的敬愛之心。然而,他們為了父親=神官,大力反駁校長的告發而為父親=神官辯護,對於此項辯護,父親=神官表現了沉默的不滿,對於他這種態度我也感到沒有什麼不妥。當然,我也弄不清楚這種感覺的根據。於是我對於阿波老爹、培利老爹無限的善意,感到自己好像並沒有真正地接受過來而懷有苦澀的情感。

如果是現在,我就可以這樣說明那時進退維谷的窘境了。我作為一個孩子,有意識的時候是站在阿波老爹、培利老爹一方的,無意識之下,是站破壞人影子之中的父親=神官這一邊的。可作為旁證的,必須提到,與此相同的時候,我常常感到奇妙的附體現象。

本來我自己就不知道附我身體的東西它的本來面貌,所以也就不會毫不猶豫地承認被什麼附了體。這就像人生開始有記憶的前後一樣,這種附體現象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也就十分朦朧。不過,漸漸自己就悄悄地想妥附到我身體上的不會是別的,準是破壞人。現在回憶起來只能是模模糊糊籠籠統統地說,開頭在我身上發生的附體現象說起來有些誇張,自己感到身心有些僵硬,如果用有此經驗的孩子的頭腦中浮現的比喻,那就是用生毛皮把自己包起來一般的感覺。

進森林裡幹活的「在」的人們抓來黃鼠狼和鼯鼠,他們剝了皮,毛朝裡釘在木板上,在風雨廊把它陰乾。我就像被這種生皮做的皮口袋裝起來而且只占一個角落的一般。倒也不是多麼痛苦多麼不愉快,只是為處于這種狀態吃驚而已。即使反覆多次,吃驚還是依然照舊。


  

慢慢地自己感到,把小小的自己裝起來的這個大生皮口袋,裡面漆黑,似乎是我直立在巨人的體內一樣……

自己成了漆黑的巨人軀體之內而且只有豆粒大小的一部分,這個過程想起來還是很新的,如在目前。起因是我這個孩子從小就常常閙牙疼。那時我簡直成了除非不說話,一說話張口就是牙痛的孩子。牙一開始疼,我就用石頭片把紅腫的牙床割開,把膿血擠出去,大喊一聲疼得就要立刻氣絶身亡一般。

痛苦之極又無計可施的情況之下割破牙床,根本沒有什麼條理清晰的意義可談。但是從牢牢地掌握了自己的附體現象來說,我以為這是必然的。即使輕微的牙疼,每次開始時一定會導致我去這麼作,因為我是漆黑的巨人軀體中的一個豆粒。我被封閉在巨人的漆黑的身體之內,只是不能隨便動彈的一粒豆子的牙痛而已。

我把腫脹的牙床用鋒利的石片劃開,大聲喊叫,為的是讓巨人漆黑的軀體中的這粒豆子徹底地、真正地是粒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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