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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羅朗太太聲音發抖地回答說,「我們想要多看你一會兒。」
他看著她。她穿的深色衣服,像在孝中,他又突然看到,母親上個月的頭髮還是灰的,現在卻一下子全變白了。
他費了很大的勁讓四個人在小房間裡坐下了,自己則跳到床上,於是從仍然開着的門中,看到了許許多多人來來往往,像節日街上來往的人流,因為所有乘客的朋友和另一些單純好奇的人都擠上了這條龐大的船。大家在走道里、大廳裡到處走來走去,還有些腦袋一直伸進了房間裡,這時,外面有聲音低低在說:「瞧,這是醫生的住房。」
於是皮埃爾把門關上了;可是等到他發現自己和家人關在一起的時候,他又想把它重新打開,因為船上的活動能淹沒他們的窘境和沉默。
羅塞米伊太太終於想出話來了。
「從這些小窗戶裡進不了多少空氣。」她說。
「這是舷窗。」皮埃爾回答說。
他指給她看玻璃有多厚,使它能頂得住最大的衝擊,接着他冗長地介紹密閉系統。輪到了羅朗老爹問道:
「你這兒也有藥品嗎?」
醫生打開了一口柜子,露出了一大櫃小瓶,上面用小小白紙寫着拉丁文名字。
他從裡面拿出一個瓶子,列舉裡面藥品的特性;而後再拿出第二瓶,再拿出第三瓶,接着他實實足足講了一堂治療學的課,大家像是抱著很大興趣聽著。
羅朗老爹搖着腦袋反反覆覆地說:
「真有意思,這!」
有人輕輕敲敲門。
「進來!」皮埃爾叫道。
於是博西爾船長出現了。
他伸出手時說:
「我來晚了,因為我不想干擾你們傾訴離情。」
他也只得坐在床上。於是又開始了啞場。
可是這位船長突然豎起了耳朵。隔着艙壁他聽到了指令,於是他宣佈:
「假使我們想到珍珠號上去,好在出海口再看到您,並且在大海上向您告別,那麼我們現在是該走的時候了。」
羅朗老爹堅持想那樣做,很可能是想給洛林號的旅客們留個印象,於是他急急地站起來:
「我們走吧,再見,我的孩子。」
他在皮埃爾兩頰邊的鬍子上吻了吻,打開了門。
羅朗太太一動不動,低垂着眼,臉色蒼白。
她的丈夫碰碰她說:
「走吧,我們快走,我們一分鐘也不能耽誤。」
她站起來,朝他兒子跨過一步,先後向他伸出了臘白的面頰,他一個字也不說的吻了吻。接着他握著羅塞米伊太太和弟弟的手,問他說:
「你們的婚期定在哪天?」
「我還不知道準確日期。我們會按你的行期作出安排。」
所有的人終於都走出了艙房,跨上了滿登登都是客人、搬運工和海員的甲板。
在寬闊的船腹部蒸汽在轟轟響,船身像按捺不住似的在發抖。
「再見了。」一直匆匆忙忙的羅朗老爹說。
「再見了。」站在一方使洛林號和碼頭相連的小木跳板上的皮埃爾說。
他重又握過了所有人的手,於是他的一家人走了。
「快,快,上車!」這位父親喊道。
一輛轎車在等着他們,將他們送到外港,帕帕格里在那兒守着珍珠號,準備好將他們送到大海上。
沒有一點兒風,這是一個平靜晴朗的秋日,海水冰涼生硬得像塊鐵板。
讓拿起了一片槳,那個水手伸出了另一片,他們開始划起來。在防波堤上和碼頭上,一直到花崗石矮牆為止,數不清的人群,閙閙哄哄,動來動去在等洛林號啟航。
珍珠號通過這兩條人浪之間,很快就出了防波堤。
博西爾船長坐在兩位太太中間,把着舵說:
「你們一會兒就會看到我們正在它的航道上,那兒,正好。」
於是兩個劃手使足了勁劃,為的是儘量走遠些,一會兒羅朗老爹叫道:
「在那兒。我看到了它的船桅和兩個煙囪,它正從錨地裡出來。」
「加油!年輕人。」博西爾反覆喊着。
羅朗太太掏出了口袋裏的手絹,捂在眼睛上。
羅朗老爹站了起來,緊緊抱住了桅杆,他報告說:
「這會兒它在外港轉向……它不動了……它重新開始動了……它進入了防波堤道!……你們聽到大群人在嚷嚷嗎?……真棒!……是海神號引港……我現在看見船頭了……這就是……這就是……老天爺!多好的船!老天爺!瞧這勁兒!……」
羅塞米伊太太和博西爾轉過身去,兩名槳手也停住了槳,只有羅朗太太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