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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來打算回到他的房間裡,於是慢吞吞地,一邊想著一邊上樓梯。在經過他弟弟門前的時候,他乾脆停下來,伸出手打算推開門。他從心裡冒出了一種不可抑止的願望,想立刻看到讓,詳細地觀察他,在他睡着的時候突然去看他,抓住他面龐平靜,放鬆了皺紋,平平靜靜,生活裡的怪像都沒有了的時機。這樣他就抓住了相貌在靜止時的秘密;假使有某種相像存在,就可以看出來,也就不會放過。
但是假使讓醒了,他說什麼呢?怎樣解釋這種拜訪呢?
他站着不動,手指抓住了門鎖,一邊心裡找個理由、藉口。
他一下子想起了八天以前他曾借給弟弟一小瓶阿片配止牙痛。他自己這晚上會痛,為此來將藥取回去。於是他進去廠,跟着腳,像個小偷似的。
讓十張着嘴,想睡得像條牲口。他的鬍子和頭髮在白色的床單上像一攤金色的斑漬。他一點也沒有醒,只停住了呼喀。
皮埃爾彎下腰,目光貪婪地觀察他。不,這個年輕人不像羅朗;這時,在他心裡又一次記起了那個不見了的馬雷夏爾小肖像的紀念品。他該把它找出來!也許看到它時,他就不會再懷疑。
他的弟弟動了動,很可能是受到了他在場的干擾,或者由於他蠟燭的微光透過了他的眼皮。於是這個醫生提起了腳跟朝門退出去,他悄悄關上門,然後回到他的房間裡,但是他沒有躺下。
白天來得很晚。餐廳裡的擺鐘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報點,它的打簧聲音沉重粗濁,這個小小的時鐘設備像吞下了一口教堂裡的大鐘。這些報點的聲音爬上了空蕩蕩的樓梯,穿過牆壁和房門消亡在房間深處睡者遲鈍的耳朵裡。皮埃爾在房間裡橫橫豎豎地走,從他的床走到他的窗前。他該怎樣辦呢?他感到要在家裡過這一天太糟心了。他仍舊要獨自獃着,至少到第二天,好思考,安定下心,堅強自己,好面對他該當重新開始的每日生活。
好吧!他到特魯維去,看人群在沙灘上擠來擠去。這會使他分心,改變他思緒的氣氛,給他時間,讓他準備好應付他發現了的可怕的事情。
晨曦剛剛出現,他就梳洗穿衣。霧已經散了,天晴,很明朗。由於去特魯維的船要到九點才離埠,醫生想他應當在動身前親他的母親。
他一直等到她每天早晨起來的時候才下樓去。在他碰到門的時候他的心跳得這樣厲害,得站住吸口氣。他放在門鎖上的手發軟髮抖,几乎連擰緊門把手的輕微力氣都沒有。他敲敲門。他母親的聲音問道:
「是誰?」
「我,皮埃爾。」
「你要什麼?」
「問你早安,因為我要去特魯維和朋友過一天。」
「我還在床上。」
「好吧,那我不打擾你了。我回來時吻你,今晚上。」
他希望他能不看到她就動身,不在她的雙頰上假吻,這會使他噁心。
可是她回答說:
「獃一會兒,我給你開門。你等等,讓我躺下你再進來。」
他聽見她赤腳在地板上響,接着是滑門栓的聲音。她叫道:
「進來。」
他進去了,她已經坐在床裡。羅朗在她旁邊戴着綢頭巾面向着牆,仍在睡覺。除非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搖醒外,是沒有別的辦法叫他起來的。去釣魚的日子也是由水手帕帕格里在商定的時候打門鈴,叫醒女傭,由她來把主人從無法剋制的休息裡拽起來。
皮埃爾朝母親走去的時候眼睛看著她,而突然之間,他感到好像他從來沒有見過她似的。
她給他伸出了面頰,他在上面給了兩個吻,而後坐到了一張矮椅子上。
「你是昨晚決定這次聚會的?」她問道。
「是的,昨晚。」
「你回來吃晚飯嗎?」
「我還不知道。不管怎樣,決不要等我。」
他用一種吃驚的好奇心觀察她。這是她的母親,這個女人!整個兒這個他從童年、從他的眼睛能開始分辨時就看慣的體態。那種那麼熟悉的微笑,那麼親密的聲音都變得對他像是忽然陌生了。而且照他看來,它們和前此的都不一樣。雖然這確實是她,而且他對她臉上的最小細節也沒有忘記;可是這些小的細節他今天才第一次看得清清楚楚。當細細研究這個親愛的腦袋時,他迫切專注的心情使他得到的啟示變了,這是一副他從未發現過的容貌。
他站起來想走,後來一下子被從昨晚起就在侵蝕他的心、剋制不了的渴望戰勝了,說:
「說起真是,我想起以前在巴黎時,在我們客廳裡有過一張馬雷夏爾的小肖像。」
她疑遲了一兩秒鐘,或者至少是他想像她猶豫了一下。後來她說:
「是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