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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搞的,我的心有些痙攣。我開頭原本很好,可是這事兒讓我動彈不得。」
讓問道:
「你要不要讓我一個人來搖雙槳?」
「不,謝謝,馬上就會過去。」
煩了的母親說:
「瞧,皮埃爾,這又有什麼意思?把自己弄成這種樣子,你可不是個孩子了。」
他聳聳兩肩,又重新划起來。
羅塞米伊太太像是沒有看見,沒有懂,也沒有聽見。她纖秀的金髮腦袋跟着船的每個動作,向後突然漂亮地一仰使她的秀髮飄到她的臉上。
然而羅朗老爹喊道:「注意,亞爾培王子號趕上我們了。」於是大家都望過去。遠遠地、低低地,南安普敦這條兩個煙囪向後傾斜,兩個黃滾筒圓得像兩個臉蛋子的船正全速趕上來。它載着些乘客和張開了的傘。它喧閙快速的輪槳,拍打着變成水沫後重新掉下來的水,使它有一種匆匆忙忙的神氣,一種緊張的郵船的氣派;船頭直直地截開水面,激起了兩片薄薄透明的波浪沿著船舷滑過。
當這條船靠近珍珠號時,羅朗老爹舉起了帽子,那兩個女人搖動她們的手絹,在越走越遠的大船上大約有六七把陽傘在使勁地搖晃着回答這些敬禮,在它後面平靜發光的海面上留下了幾道緩緩的波濤。
人們還看見一些別的船,也冒着黑煙,從天邊的各處,朝着短短的白色海堤駛過去。這長堤像一張嘴,把它們一艘又一艘地吞了下去。那些漁船和輕桅的大帆船在天際滑過,由看不見的拖船拖着,有快有慢,從各個方位朝這個吞食船的妖魔駛過來;它也有時像吃得過飽,於是朝大海吐出了一批大客輪、雙桅橫帆船、縱帆船、裝着亂七八糟的樹枝杈的三桅船。在大洋的平坦海面上那些行色匆匆的輪船左一條右一條地駛出去;而被拖來的汽艇甩下的那些大帆船靜靜獃着,雖然它們大桅樓的頂桅上掛的是白帆、褐帆,在落日下卻映成了紅的。
羅朗太太半眯着眼低聲說:
「天哪!這大海真是美啊!」
羅塞米伊太太雖然並沒有任何傷心事,卻長吁了一聲回答說:
「是的,可它有時候也真造不少孽。」
羅朗叫道:
「瞧,這是諾曼地號在進港了。它真雄偉,是嗎?」
然後他介紹對面的海岸,這邊的,那邊的,在塞納河口的另一邊,他說:「這個河口有二十公里寬。」他指出維爾城、特魯城、胡爾門、呂克、阿羅芒墟,岡河和使得一直到瑟堡的航程都變得危險的卡爾瓦多斯岩區;接着他議論塞納河的沙洲問題,這些沙洲隨着潮汐移動,使得基依伯夫當地的引水員也有時上當,除非他們天天跑這條航線。他指出注意勒·阿佛爾如何將上、下諾曼地分開。下諾曼地平坦的海岸以牧場、草地、田地的方式坡降下去,一直到海。上諾曼地的海岸相反,是陡直的大片峻峭如斬、犬牙嵯岈的立壁,一直到敦刻爾克都是一片無垠的白岩,在每一個凹口裡都藏着一個村子或者一個港埠;如:埃特雷塔、費岡、聖·瓦勒裡、特列港、蒂哀帕等等。
那兩個女的一點也沒有聽,被舒適愜意弄得麻痹了,沉迷在到處是船的大洋景色裡,那些船像在自己洞邊來來往往的動物。她們的不說話一半也是被廣闊的水涯天際鎮住了,被使人心平氣凝的輝煌落日醉得沉默不語了。只有羅朗說個不停,他是個無憂無慮的人。這些女人比較容易激動,有時沒有特殊原因,也會為一個無意義的聲音弄得發火,彷彿那是什麼粗話。
當船到埠的時候,看船的水手帕帕格里將手伸給太太們幫她們上岸進城。一大群逍逍遙遙的人也回來了,這是群每天在漲潮時刻到防波堤上去的人。
羅朗太太和羅塞米伊太太在前面走,三個男的跟着。走到巴黎街上時,她們有時在時髦服裝或者金銀首飾店前停下來,仔細看看一頂帽子或者一件首飾;交換一陣意見以後又重新往前走。
在交易所廣場前面,羅朗按他的每日常規,仔仔細細地觀察泊滿了的商船錨地,這類船還侵伸到了別的錨地裡。在那一帶,那些大船,一艘貼著一艘,列成四五行。在一片延伸到幾公里長的碼頭上各種各樣的桅杆數不清。所有這些桅杆和桁上、桅上的粗索將城裡這一塊開闊地構成了一個大枯樹林的景象。海鷗在這個沒有樹葉的林子上面盤旋,找到機會就像一塊石頭下墮似的去攫取扔到水裡的殘食。一個往頂上桅掛滑車的見鰼水手爬在那兒彷彿在找鳥窩。
羅朗太太問羅塞米伊太太說:
「您願意和我們一起不拘形式的吃頓晚飯,這樣一塊兒結束這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