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之間,大炮三響,總督行轅中門「咣啷」一聲洞然敞開,兩行親兵錦衣花帽,飾佩一色,握刀昂首怒目疾趨而出,在夾道兩邊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眾護衛將寒光四射的刀槍虛靠在肩上,排成一道刀廊,正堂前天井上的油鼎下烈焰熊熊,冒着青煙的沸油發着「絲絲」的響聲。氣像森嚴恐怖得叫人透不過氣來。
汪士榮看了一眼周培公,見他正睨視那油鼎,不禁一笑,即見龔榮遇按着寶劍大踏步出來,當階立住了,將手一讓,冷冰冰道:「大帥甲冑在身,不能相迎,請!」
周培公暗自提足了氣,整整衣冠,跟在汪士榮身後搖着方步走了進來。
「輔臣兄久違久違!”汪士榮當庭一躬,又對四座軍將團團一揖,朗聲笑道:“一別數年,將軍當年風采猶在,雖說戰事暫失小利,雄風虎威依舊麼!今汪某提師五萬,前來援救,三日內可達平涼,當與圖海會獵甘東,抖我漢家威風,橫掃醜虜!」
「嗯。」
王輔臣臉板得一絲兒笑容沒有,轉臉問培公道:「你是誰?怎麼進了我這方寸之地,連姓名也不報報。」
周培公聽了,抬頭看看王輔臣,突然笑道:
「我乃荊門書生周培公,你方纔請進來的『周先生』就是了。既雲『請』,便當以禮相待,為何一進門就以刀槍油鼎相迎,見了面卻端坐不動,狀同刑訊?漫說上國天使不拜下國諸侯,即從平交而論,竊以為將軍殊失主人之道!」
王輔臣被他這話噎得一怔,按着心頭怒火冷笑道:
「好一張利口——汪先生請坐——我來請問你周先生,你我兩軍對壘,勝負未分,你進城見我,有何賜教啊?」
「勝負未分!”周培公縱聲大笑,將軍以三萬精兵與我會戰,彌日之內十損其八。如今坐守空城,內無糧草,三軍面帶菜色;外無援兵,被我團團圍困,敢問『勝負未分』這四個字,據何而云?實乃大言欺人!」
話音剛落,只聽「啪」地一聲,王輔臣拍案而起,手指周培公問道:
「虎墩可是你燒的?”王輔臣想到王吉貞慘死,目光陡地一閃,嗓音立時變得暗啞陰沉,“那麼大總爺王吉貞也是你害的了!」
周培公此時方知上面燒死了王吉貞,心裡暗吃一驚,略一沉思,昂首說道:
「不錯,虎墩是我所燒!」
「你瞧著那邊!”王輔臣臉色蒼白指着外邊油鼎,“休管我有糧無糧,有援無援,——既然你害了我的兒子,那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是你自己害死了你的兒子!」
周培公盯着王輔臣,目光亮得有點叫王輔臣不敢正視,當今萬歲為你削去庫籍,委以專閫,寄以腹心,建立開府,位極人臣,你無端造反,是為臣不忠;萬歲不計你彌天大罪,放王吉貞歸陝,你陷他于死,是為父不慈;今撫遠大將軍奉聖命着我前來曉以大義,勸你歸誠,你相待無禮,出言不遜,是謀事不智……”
「拿下!」張建勛心裡一直窩火,見周培公如此強硬放肆,朝汪士榮瞥了一眼,大喝一聲道。他的幾個親兵「喳」地答應一聲便撲上來將周培公雙手反擒過來。
「……三軍將士從你王輔臣數十所,如今勢如累卵,命如懸絲.你竟悍然不顧,乃是為友不義;城中百姓翹首盼望干戈化為玉帛,你一意孤行,欲陷平涼于血海之中,是心地不慧……」周培公臉脹得通紅,一邊掙扎,一邊大聲說著,已被捆得結結實實。軍上們便把他往外拖。
「回來!」旁邊立着的龔榮遇已是五內俱焚,看到弟弟被捆,氣得渾身發抖,大叫一聲道:
「誰他娘的敢?」
便大踏步上去,用劍割斷了繩子。
他這幾年雖然讀了不少書,但是此時一急,本相便露出來。隨即轉身對王輔臣道:
「既同是來請,請大帥與汪先生一體以禮相待——哪個王八蛋敢亂來,老子宰了他!」
龔榮遇這麼發瘋地一閙,大廳上人們都看獃了。張建勛面子上實在下不來,於是雙方各拔劍在手,怒目而立,頓時,大堂上變得似古廟一樣死寂。
「榮遇你……”王輔臣心中大驚,但很快冷靜下來,現下大部分兵士都是龔榮遇部下,只說了半截,又嘆口道:“哦……是輔臣糊塗了。周先生,你也請坐。方纔你的話雖說有些冤我王輔臣,卻也不無道理,但既說我犯了『彌天大罪』,你又何必來此?」
周培公撫着疼痛的肩臂,用刀子樣的目光掃了汪士榮一眼,稍稍平靜一下激動的心情方道:
「彌天大罪可用彌天大功來補,將軍以往是受人愚弄,方纔鋌而走險,朝廷已經降旨,一旦棄暗投明,豈無一赦之理;圖海與培公願以身家性命相保!」
「不料來到此地,能聽到如此妙音!」
汪士榮格格一笑,突然又冷冷地道:
「說得真好聽,猶如釣天之樂——你保王將軍,誰來保你呢?輔臣兄,此人狡詐異常,你損兵喪子,還沒有吃夠他的苦頭?今圖海二萬疲兵屯于平涼堅城之下,將軍再固守二日,我五萬天兵即可抵達。圖海插上雙翅,又能飛往何方?甘陝定局,川黔滇的後繼大兵,便源源而來,將軍,據此三秦要塞,東臨中原,何愁傳業不成?」
萬餘眾將聽他這番遊說,又是一種道理,不由面面相覷。
龔榮遇上前說道:「先生這話也很中聽,只是有幾分可信呢?」
汪土榮笑道:「我在此與守城將士共存亡,我的性命不是性命?三日內如果大兵不到,龔將軍割我汪某人頭,以謝三軍!」
周培公聽了一曬,在對面欠身說道:「我想請教汪先生,你怎知有五萬兵來援?」
「我從雲貴趕來,焉有不知之理?」
「那為什麼不隨軍同來,卻空身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