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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王門惟心齋氏盛傳其說,從不學不慮之旨轉而標之曰「自然」,曰「學樂」,末流衍蔓,浸為小人之無忌憚。羅先生後起,有憂之,特拈「收攝保聚」四句為「致良知」符訣,故其學專求之未發一機,以主靜無慾為宗旨,可為衛道苦心矣。或曰先生之主靜,不疑禪歟?曰:古人立教皆權法,王先生之後,不可無先生。吾取其足以扶持斯道於不墜而已。
況先生已洞其似是而出入之,逃楊歸儒,視無忌憚者不猶近乎?趙、王、鄧三先生,其猶先生之意歟?鄧先生精密尤甚,其人品可伯仲先生。
羅近溪汝芳
鄧先生當土苴六經後,獨發好古精心,考先聖人之遺經,稍稍補綴之,端委纚然,輓學者師心誣古之弊,其功可謂大矣。乃其學實本之東廓,獨聞戒懼謹獨之旨,則雖謂先生為王門嫡傳可也。余嘗聞江西諸名宿言先生學本修,羅先生本悟,兩人齗齗爭可否。及晚年,先生竟大服羅先生,不覺席之前也。
考其祭羅先生文,略見一斑。則羅先生之所養,蓋亦有大過人者。余故擇其吃緊真切者載於篇,令後之學莽蕩者,無得藉口羅先生也。
李見羅材
文成而後,李先生又自出手眼,諄諄以「止修」二字壓倒「良知」,亦自謂考孔曾,俟後聖,抗顏師席,率天下而從之,與文成同。昔人謂「良知」醒而蕩,似不若「止修」二字有根據實也。然亦只是尋將好題目做文章,與坐下無與。吾人若理會坐下,更何「良知」、「止修」分別之有?先生氣魄大,以經世為學,酷意學文成,故所至以功名自喜。
微叩其歸宿,往往落求可求成一路,何敢望文成後塵!《大學》一書,程、朱說「誠正」,陽明說「致知」,心齋說「格物」,盱江說「明明德」,釗江說「修身」,至此其無餘藴乎!
許敬庵孚遠
余嘗親受業許師,見師端凝敦大,言動兢兢,儼然儒矩。其密繕身心,纖悉不肯放過,於天理人欲之辨三致意焉。嘗深夜與門人子弟輩窅然靜坐,輒追數平生酒色財氣分數消長以自證,其所學篤實如此。
《明儒學案》卷目發凡
[清] 黃宗羲
卷一 崇仁學案一
前言
康齋倡道小陂,一稟宋人成說。言心,則以知覺而與理為二,言工夫,則靜時存養,動時省察。故必敬義夾持,明誠兩進,而後為學問之全功。其相傳一派,雖一齋、莊渠稍為轉手,終不敢離此矩矱也。
白沙出其門,然自敘所得,不關聘君,當為別派。於戲!椎輪為大輅之始,增冰為積水所成,微康齋,焉得有後時之盛哉!
聘君吳康齋先生與弼
文敬胡先生居仁
教諭婁一齋先生諒
謝西山先生復
鄭孔明先生伉
胡鳳儀先生九韶
恭簡魏莊渠先生校
侍耶余訒齋先生祐
太仆夏東岩先生尚樸
廣文潘玉齋先生潤
聘君吳康齋先生與弼
吳與弼字子傅,號康齋,撫州之崇仁人也。父國子司業溥。先生生時,祖夢有藤繞其先墓,一老人指為扳轅藤,故初名夢祥。八九歲,已負氣岸。
十九歲,(永樂己丑。)覲親於京師,(金陵。)從洗馬楊文定溥學,讀伊洛淵源錄,慨然有志於道,謂「程伯淳見獵心喜,乃知聖賢猶夫人也,孰雲不可學而至哉!」遂棄去舉子業,謝人事,獨處小樓,玩《四書》、《五經》、諸儒《語錄》,體貼於身心,不下樓者二年。氣質偏於剛忿,至是覺之,隨下克之之功。
辛卯,父命還鄉授室,長江遇風,舟將覆,先生正襟危坐。事定,問之,曰:「守正以俟耳。」既婚,不入室,覆命於京師而後歸。先生往來,粗衣敝履,人不知其為司成之子也。
居鄉,躬耕食力,弟子從游者甚眾。先生謂婁諒確實,楊傑淳雅,周文勇邁。雨中被簑笠,負耒耜,與諸生並耕,談乾坤及坎離艮震兌巽於所耕之耒耜可見。歸則解犁,飯糲蔬豆共食。
陳白沙自廣來學。晨光纔辨,先生手自簸穀.白沙未起,先生大聲曰:「秀才,若為懶惰,即他日何從到伊川門下?又何從到孟子門下?”一日刈禾,鐮傷厥指,先生負痛曰:「何可為物所勝?」竟刈如初。嘗歎箋註之繁,無益有害,故不輕着述。省郡交薦之,不赴。
太息曰:“宦官、釋氏不除,而欲天下之治,難矣。吾庸出為!」
天順初,忠國公石亨汰甚,知為上所疑,門客謝昭效張觷之告蔡京,徵先生以收人望。亨謀之李文達,文達為草疏上之。上問文達曰:「與弼何如人?」對曰:「與弼儒者高蹈。古昔明王,莫不好賢下士,皇上聘與弼,即聖朝盛事。」遂遣行人曹隆至崇仁聘之。先生應召將至,上喜甚,問文達曰:「當以何官官與弼?」文達曰:「今東宮講學,需老成儒者,司其輔導,宜莫如與弼。」上可諭德,召對文華殿。上曰:「聞高義久矣,特聘卿來,煩輔東宮。」對曰:「臣少賤多病,杜山林,本無高行,徒以聲聞過情,誤塵薦牘,聖明過聽,束帛丘園,臣實內愧,力疾謝命,不能供職。」上曰:「宮僚優閒,不必固辭。」賜文幣酒牢,命侍人牛玉送之館次。上顧文達曰:「人言此老迂,不迂也。」時文達首以賓師禮遇之。
公卿大夫士,承其聲名,坐門求見,而流俗多怪,謗議蜂起。中官見先生操古禮屹屹,則群聚而笑之,或以為言者,文達為之解曰:「凡為此者,所以勵風俗,使奔競干求乞哀之徒,觀之而有愧也。」先生三辭不得命,稱病篤不起。上諭文達曰:「與弼不受官者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