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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萊肯伯雷: 難怪您,大人,莫說您自己嚇壞了;單是聽您講,我就很害怕啦。
克萊倫斯: 呵,勃萊肯伯雷,我所幹的那些事,為的是愛德華,而今天成為控訴我靈魂的實證;請看他卻是如何酬謝我的。上帝呀!如果我真誠祈禱還不夠使您息怒,而堅決要懲罰我的錯誤,那就至少只在我一人頭上泄憤吧;呵,千萬饒過我那無辜的妻子兒女。我懇求你,好獄官,不要離開我;我的心魂好生沉重,我很想睡一會兒。
勃萊肯伯雷: 我陪伴您,大人,願上帝賜您安眠!(克萊倫斯入睡。)
勃萊肯伯雷: 憂思分割著時季,擾亂著安息,把夜間變為早晨,晝午變為黑夜。王公貴人無非把稱號頭銜當做尊榮,以浮面的聲譽換取滿心的苦惱;為了虛無縹緲的感受他們往往親嘗無限煩愁:原來在他們的尊號和一些賤名之間,只湧現著浮華虛榮,哪裡找得出一條明白的分界線。
兩兇手上。
兇手甲: 嗨,有誰在這兒?
勃萊肯伯雷: 你要幹什麼,夥計?你怎麼來的?
兇手甲: 來跟克萊倫斯談話,是兩隻腿走來的。
勃萊肯伯雷: 什麼!這樣簡單?
兇手乙: 先生,簡單比嚕囌好,——給他看我們的證件,不必多說。(勃萊肯伯雷讀證件。)
勃萊肯伯雷: 證件上叫我把這位高貴的克萊倫斯公爵交你們處理;此中用意我不想多作推敲,因為用意歸用意,莫連累了我。公爵睡在那邊,鑰匙在那兒。我去見國王;向他稟明我已經把我的職守移交給你們了。
兇手甲: 去好了,先生,這樣才叫做識相;再會。(勃萊肯伯雷下。)
兇手乙: 嘿!我們就趁他睡著時候下刀嗎?
兇手甲: 不好;他醒過來會說我們做事沒有膽量。
兇手乙: 他醒過來!嗨,傻瓜,不到審判末日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兇手甲: 嗨,那末他會說我們是趁他睡著時候下手的啦。
兇手乙: 提起審判兩個字,倒叫我有些心驚呢。
兇手甲: 怎麼!你害怕了?
兇手乙: 手裡拿的是證件,殺他倒不成問題;只是殺了他,靈魂就會萬劫不復,什麼證件也救不了我呀。
兇手甲: 我滿以為你是很堅定的哪。
兇手乙: 讓他活,我是堅定的。
兇手甲: 我回到葛羅斯特公爵那兒去告訴他。
兇手乙: 不,請你且等一下,我希望我這一絲絲軟心腸兒就會轉變的;一向是數不到二十,我這種心念就要把不住了。
兇手甲: 你這一刻的感覺怎樣?
兇手乙: 我身子裡還剩下一點兒良心的渣屑呢。
兇手甲: 不要忘記事情幹完了我們就可以領賞哪。
兇手乙: 他媽的!他死成了;我把賞金給忘了。
兇手甲: 現在你的良心又哪兒去了?
兇手乙: 在葛羅斯特公爵的錢袋裏。
兇手甲: 可見在他打開錢袋來給我們賞金的時候,你那顆良心便飛走啦。
兇手乙: 不相幹;讓它去;很少人,可以說沒有一個人,能留得住它的。
兇手甲: 如果它又回來了,你怎麼辦呢?
兇手乙: 我不再跟它打交道了;它叫人縮手縮腳,辦不成事;偷不得,一偷,它就來指手劃腳;賭不得咒,一賭咒,它就來阻擋你;不能和鄰家妻子通姦,一動,它就識破了你;它是個臉會發紅、躲躲閃閃的妖精,會鑽進人家肚子裡造反的傢夥;它老是把你的路堵得嚴嚴的;有一次我偶爾拾來一袋金子,就是它硬叫我去歸還原主的;誰收留了它就會弄得誰顛顛倒倒,一副窮酸相;誰都會把它當做一個倒楣蛋,趕出城去;凡是想生活得好一些的人,都努力使自己站起來,不去靠它過日子。
兇手甲: 他媽的!它居然還躲進我的懷裡來勸我莫殺公爵呢。
兇手乙: 趕快把惡魔扣住在你心頭,莫去聽良心的話!它最能騙人上當,老是叫你長噓短嘆的。
兇手甲: 嘿,我是銅筋鐵骨;它別想來碰我。
兇手乙: 真是好漢口氣,不愧英雄本色。來,我們幹起來吧?
兇手甲: 用你的刀柄打他的頭顱,再把他丟進隔壁房間的大酒桶裡去。
兇手乙: 呵,好辦法!讓他在酒裡泡成一根軟麵條兒。
兇手甲: 低聲些!他醒了。
兇手乙: 動手吧!
兇手甲: 不,我們來同他談談。
克萊倫斯: 你在哪兒呀,獄官?給我一杯酒喝。
兇手甲: 就來,大人,有的是酒給你。
克萊倫斯: 我的天哪,你是誰?
兇手甲: 是一個人,同你一樣。
克萊倫斯: 可是並不像我一樣出身高貴。
兇手甲: 你也不像我們一樣渾身忠誠。
克萊倫斯: 聽你嗓子像雷鳴,看你樣子很低微。
兇手甲: 我此刻的嗓子是王上的,我的面貌卻還是我自己的。
克萊倫斯: 你的話講得何其模糊,又何其險惡!你們的目光嚇壞我啦,你們為什麼臉色蒼白?誰打發你們來的?來幹什麼?
兩兇手: 來……來……來——
克萊倫斯: 來殺害我?
兩兇手: 呃……呃。
克萊倫斯: 你們簡直硬不起心腸來把一句話講出口,也就硬不起心腸來對我下毒手。朋友們,我在哪兒得罪你們兩位啦?
兇手甲: 你沒有得罪過我們,可是你得罪了王上。
克萊倫斯: 我要和他言歸於好。
兇手乙: 不可能了,大人;還是準備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