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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就抓起帽子急急忙忙走了。只有那個說圓夢書的青年有同情心,還能幫上忙,即使還不到時候。他比別人留的時間長,真正同情普謝爾多尼莫夫的遭遇。最終,普謝爾多尼莫夫和他的母親及那個青年共同商定不去請大夫,最好去叫輛四輪轎式馬車把醉人送回家。而在找到馬車之前,暫時試用一些簡便方法,例如用涼水敷太陽穴和頭部,用冰敷頭頂等。普謝爾多尼莫夫的母親開始做這些事。那個青年飛也似地去找馬車,因為是在彼得堡郊外,又是深更半夜時候,連出租馬車也沒有了,於是他跑到很遠的車行去租,把車伕都叫醒來。開始討價還價,他們說,這種時候租四輪轎式馬車就是五盧布也不夠,不過還是同意了三盧布。但是,將近四點左右那青年坐著租來的馬車回來時,他們早已改變了主意。原來是伊萬·伊裡奇仍然神智不清,疼痛難忍,呻吟不止,輾轉不安,在這種情況下送他回家是絶對不行的,甚至是危險的。「這會是什麼結果呢?」已經完全不知所措的普謝爾多尼莫夫說。怎麼辦呢?新的問題又來了:如果把病人留下來,那麼把他安頓到哪兒呢?全家僅有兩張雙人床:一張大的雙人床,是姆列科皮塔耶夫夫婦的,另一張是新買的胡桃木的,是新郎新娘用的,所有其他住戶,或者確切點說是女住戶,都睡在地板上,橫七豎八,多數人睡在羽毛褥子上,那些褥子都有些破爛,散髮着一股臭味,也就是說太不像樣子,而且剛夠那些人用,几乎沒有多餘的。把病人安頓到哪裡去呢?褥子大概還可找到一床——萬不得已時可以從中抽出一床來。但是鋪在什麼地方、擺到什麼上面呢?看來,只有鋪在客廳裡了。因為這間屋子離家人的住地最遠,而且有一扇單獨的門。可是鋪在什麼上面呢?難道鋪在椅子上嗎?大家知道,只有給那些周末回家度假的中學生才把被子鋪在椅子上,而對於像伊萬·伊裡奇這樣的人物,這樣做是十分不恭敬的。如果第二天他發現自己睡在椅子上,他會說什麼呢?普謝爾多尼莫夫不希望聽到那些話。只有一個辦法了:把他安排到新娘床上。我們已經說過,這新娘床在緊挨餐室的一個小房間裡,床上鋪着新購來而未用過的雙人褥墊,乾淨的床單,四隻粉紅色細棉布枕頭,外罩鑲褶邊薄紗套子;被子是繡花粉紅色緞子的;從金環裡垂下來薄紗帳子。總之,一切都很完美,差不多都去看過臥室的客人們,都稱讚它的陳設。新娘雖然討厭普謝爾多尼莫夫,但在晚宴時好幾次悄悄地跑進新房去看過。當她聽說,要把染上類似霍亂的病人放到喜床上時,她感到多麼氣憤和惱恨!新娘的母親為女兒抱不平,大罵,說第二天要告訴她丈夫;但是,普謝爾多尼莫夫顯示權威堅持要那樣做,於是伊萬·伊裡奇被抬進去了,而把新郎新娘安排到客廳的椅子上。新娘哭哭啼啼,準備去閙,但又不敢不聽話:因為她父親有一根她很熟悉的枴杖,而且她也知道,她父親明天一定會要求她詳細報告的。為了安慰她,他把粉紅被子和薄紗枕頭給了她。這時,青年坐著馬車回來了;當得知不需馬車時,他十分驚惶,他必須自己付車費,而他口袋裏還從來沒有過十戈比。普謝爾多尼莫夫聲明他已身無分文。大家試圖勸導車伕,但他閙起來,甚至敲打柵欄門。我不甚瞭解這是如何了結的,好像是那青年像囚犯似地坐著那馬車上佩斯基聖誕四街去,那裡有一個學生在熟人處留宿,試着把他叫醒,問他是否有錢?當新郎新娘在客廳裡安置停當、閂上房門時,已是凌晨四點多鐘了。普謝爾多尼莫夫的母親在病床旁守護一整夜。她睡在地毯上,用皮襖蒙着頭,但也不能入睡,因為她不時要爬起來:伊萬·伊裡奇的腸胃十分糟。普謝爾多尼莫夫的母親是位剛毅、寬厚的女性,她給他脫衣、摘帽,像對待親生兒子那樣服侍他,整晚不斷地把便盆通過走廊送出去拿進來。然而,這一夜的災難還遠遠沒有終結。
新郎新娘被安置在客廳裡不過十分鐘,那裡忽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叫聲,不是高興的喊叫,而是極為令人不安的聲音。隨即又是一陣喧嘩和彷彿椅子落下的碎裂聲。剎時間,一大群衣衫不整的女人唉聲嘆氣、神色驚慌地闖進還是黑漆漆的屋裡。那些女人中有新娘的母親,有這時丟下生病的孩子的姐姐,三個姑媽和姨媽,連斷了一根筋骨的姑母也勉強來了。女廚娘也在這裡,那個會講故事的德國女人也跟着一起來了。硬是從她那裡把她個人的羽毛褥子抽給了新郎新娘,那是這屋裡最好的、她唯一的私產。這些為數眾多、有預見的女人,被一種無法解釋的好奇心所驅使,早在一刻鐘前就踮着腳從廚房裡穿過走廊悄悄地鑽進前廳去竊聽。這時,有人急忙點燃了臘燭,出現在大家面前的是出乎意外的情景:椅子承受不住雙倍的重量,而且僅僅從邊緣支撐着寬大的褥子,於是散架了,褥子便從椅子間塌落到地板上。新娘氣得抽抽搭搭地哭;這一次她委曲得傷心透了。精神沮喪的普謝爾多尼莫夫像暴行被當場揭穿的罰犯一樣站着,他甚至不想為自己辯解。四面八方傳來一聲聲的哀嘆和尖叫。普謝爾多尼莫夫的母親聽到喧嘩聲也跑過來,但是,這一次新娘的母親完全占了上風。起初,她對普謝爾多尼莫夫進行奇怪的最不公正的責備:「我的老天爺,出了這種事,往後你會是個什麼丈夫呀?我的老天爺,這次丟醜後你能有什麼用呀?」如此等等。最後,她抓住女兒的手,帶她離開丈夫回去了,準備明天親自負責向凶狠的父親作解釋。其餘的人跟在她的後面一邊嘆息一邊搖頭地走開了。只有母親留在普謝爾多尼莫夫那兒,想要安慰他,不過,他馬上催她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