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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 60 / 144
文學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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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頁

朗讀:

大家又走到謝苗·伊凡諾維奇的床前。現在他規規矩矩躺着,穿著他的一套最好的、顯然是他唯一的衣服,僵硬的下巴額藏在系得不大高明的領帶後面,洗了臉,梳了頭,不過鬍子颳得不太乾淨,因為這裡找不到剃刀,唯一的一把屬於季諾維·普羅科菲耶維奇所有的剃刀早在去年就捲了口子,拿到托爾庫契市場上賣了個好價錢。其他的人都是上理髮店刮臉的。房裡還沒來得及整理、收拾。打碎的屏風仍然躺在原來的地方,把謝苗·伊凡諾維奇的離群索居之處完全暴露出來了,似乎象徵著死亡把我們遮蓋隱私、陰謀、挨打的幕布揭開了。墊子裡的東西,也沒有收拾好,一大堆一大堆地擺在四周。整個這一突然冷卻的角落在詩人看來,完全可以比作遭到粉碎的「善於持家」的燕子窠:一切的一切都遭到了暴風雨的吹打和折磨,小鳥和母鳥一同罹難,溫暖的絨毛、羽毛、棉絮都被颳得遍地皆是。……不過,謝苗·伊凡諾維奇看起來與其說像個自私自利的老人,不如說是一個慣於行竊的麻雀。現在他已沉寂下來,好像完全躲起來了,似乎不是他有錯,不是他出鬼點子騙人,使所有的好人上當,好像不是他不講廉恥,沒有良心,最最不講道德。他現在已經不聽受盡欺凌、孤苦無依的房東太太的痛哭嚎啕了。恰恰相反,他作為一名經驗豐富、老謀深算的財主,即便躺在棺材裡也不浪費時間、無所作為,好像他還在絞盡腦汁,打着投機盤算。他的臉上露出深思熟慮的神態,兩唇緊緊地閉着,那意味深長的表情,如果是在生前,怎麼也不會料到是屬於謝苗·伊凡諾維奇的。他好像變得聰明了。他的一隻右眼不知怎的在狡黠地微眯着。謝苗·伊凡諾維奇似乎想說點什麼,有個什麼非常重要的事要通告大家,要作出解釋,而且要抓緊時間,越快越好,可是時間畢竟沒有了……這時候彷彿聽到這麼一段話:「你怎麼啦?你聽我說,你是蠢婆娘,快別哭啦!不要訴苦!你聽我說,好好地睡一覺吧!我死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真的!躺着真好……你聽著,我說的不是那個,你是個女人,很了不起的女人,你可要明白啊!我現在是死了,如果不是那樣,我大概也就沒有死。你聽著,要是我不死,我爬起來,那會出現什麼呢,啊?」

誠實的小偷


  

誠實的小偷

——摘自一位不知名者的筆記

有一天早晨,我已作好充分準備,動身去上班時,阿格拉菲娜走進我的房裡。她是我僱傭的廚娘,兼管家務和洗衣。

使我吃驚的是,她居然與我聊起天來了。

她本來是個普普通通的鄉下女人,一向寡言少語,除了每天說一兩句準備什麼飯菜之類的話外,五六年來,几乎沒說過任何別的話,至少我沒聽到過。

「先生,我找您有事,」她突然開口說話了,「您該把小間租出去。」

「哪一個小間?」

「就是廚房旁邊那個小間,誰都知道嘛。」

「為什麼?」

「為什麼!為了讓人住進來嘛,這還不清楚嗎?」

「有誰來租呢?」

「誰來租!住戶來租嘛,這還不清楚?」

「我的媽呀,那裡連張床都放不下,擠得要命。誰能到那裡去住呢?」

「幹嗎在那裡住呀!只要有個地方睡覺就行嘛。而且他可以住在窗戶上。」

「哪個窗戶?」

「不就是那扇窗戶嘛,好像不知道似的!就是前廳裡的那扇窗戶。他可以在那兒坐啦、縫衣服啦,或者做別的事情。他還可以坐在椅子上嘛。他有把椅子,還有一張桌子,什麼都有。」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一個好人,一個飽經風霜的人。我會給他做吃的東西。

房租和伙食加在一起,我準備收他三個銀盧布……”

最後,我作了長時間的努力,才打聽到,原來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說服了阿格拉菲娜,或者說是慫恿她讓他住進廚房,當搭伙的房客。阿格拉菲娜腦子想到的事,那是非辦成不可的。否則,我知道,她是不會讓我安寧的。要是有什麼事情不合她的心意,她馬上就開始沉思默想,陷入深深的憂鬱之中,而且這種悶悶不樂的狀態,可以持續兩三星期之久。這時,飯菜便做得不合口味,內衣換洗記不清,地板也擦不乾淨,總而言之,會發生許許多多的不快。我早就發現,這個言語不多的女人不可能作出什麼決定,因為她並沒有自己的主見。但是,如果她簡單的頭腦裡偶然形成了一個什麼類似思想的東西,你就得照她的辦,否則,在好長的時間裡,她會在精神上感到痛苦萬分。所以,雖然我最愛安靜,還是立即表示同意。


  
「他起碼總得有個證明吧,比如說護照或者別的什麼?」

「那還用說!當然有啦。一個好人,一個飽經風霜的人。答應過給三個盧布。」

就在第二天,我那所簡單樸素的單身住宅裡,出現了一位新房客。不過,我並不生氣,甚至暗暗地感到高興。一般地說,我是過着深居簡出的生活,簡直像個遁世的隱士。我几乎沒有熟人,很少外出。十年來我過着這種生活,當然也就習慣于離群索居了。但是,十年,十五年以後,或許更加深居簡出,還是同這個阿格拉菲娜在一起,還是住在這套單身住宅裡,當然,那前景一定會相當暗淡!因此,在這種情況下,能有個老實平和的人作伴,簡直是上天的恩賜!

阿格拉菲娜沒有撒謊。我的房客是一位飽經風霜的人。從護照看,他是一名退伍的士兵,其實不看護照,僅憑他的臉龐,我就一眼看出來了。這一點看出來很容易。我的房客阿斯塔菲·伊凡諾維奇在他們的同伴之中,是一位好人。我們相處很好。但是,最好的一點是:阿斯塔菲·伊凡諾維奇有時愛講他一生中的各種遭遇。由於我的生活總是枯燥乏味,有這麼一位講故事的能手作伴,不啻是一大享受。有一次,他給我講了一則這樣的故事,給我留下了頗為深刻的印象。但是,這則故事到底是怎麼講起來的呢?

有一天,我獨自一人留在住宅裡:阿斯塔菲·伊凡諾維奇也好,阿格拉菲娜也好,都分頭辦事去了。突然我聽到第二間房裡有響聲,走進來一個人,我覺得他相貌陌生,我走出去一看,前廳裡確實站着一個陌生人,他個子矮小,雖然已是寒冷的秋天,卻只穿一件單薄的常禮服。

「你有什麼事?」

「我找公務員亞歷山大羅夫,他住在這裡嗎?」

「沒有這樣的人,老弟,再見吧!」

「守院子的人怎麼說他在這兒呢?」來訪者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朝門口溜去。

「快走,快走吧,老弟,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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