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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129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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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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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去偷,也不是去殺人,請你放心,不是去幹這些事情,」他譏諷地冷笑一聲, 「我們是不同類型的人....你要知道,索尼婭,我只是現在,只是這時候才明白:昨天我叫你上哪裡去?昨天我叫你的時候,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我叫你只不過是為了,我來也只是為了:請你別拋棄我。你不會拋棄我吧,索尼婭?」

她緊緊地握了握他的一隻手。


  

「我為什麼,為什麼要告訴她,為什麼要對她坦白地說出這一切啊!」過了一會兒,他無限痛苦地瞅着她,絶望地喊道,「你在等着我解釋,索尼婭,你坐著,在等着,這我看得出來;可我能跟你說什麼呢?因為這件事你是不會理解的,你只會為我感到....痛心!瞧,你哭了,又擁抱我,――唉,你為什麼擁抱我呢?為了我自己承受不住,來把痛苦轉嫁給別人嗎:『你也受些痛苦吧,這樣我會輕鬆些!』你能愛這樣一個卑鄙的傢伙嗎?」

「你不是也很痛苦嗎?」索尼婭高聲說。

那種感情又像波浪般湧上他的心頭,霎時間又使他的心變軟了。

「索尼婭,我的心是惡毒的,這你可要注意:這可以說明許多問題。正因為我惡毒,所以我才來你這裡。有些人是不會來的。可我是個膽小鬼,也是個....卑鄙的傢伙!不過.... 算了!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說的....現在得說,可我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停頓下來,陷入沉思。

「唉,我們是不同類型的人!」他又高聲說,「我們配不到一起。為什麼,我為什麼要來!為了這,我永遠也不會寬恕自己!」

「不,不,你來了,這很好!」索尼婭高聲叫道,「讓我知道,這就更好!好得多!」

他痛苦地瞅了她一眼。

「如果真是這樣呢!」他說,好像拿定了主意,“因為事實就是這樣!是這麼回事:我想要作拿破崙,所以就殺了人....

怎麼樣,現在明白了嗎?”

「不―明白,」索尼婭天真而又膽怯地低聲說,「不過,....你說,你說啊!我會明白的,我心裡什麼都會明白!」她請求說。

「你會明白嗎?那好,咱們倒要瞧瞧!」

他不說話了,考慮了很久。

「問題在於:有一次我向自己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拿破崙處在我的地位上,為了開創自己的事業,他既沒有土倫,也沒有埃及,也沒有越過勃朗峰①,他沒有機會完成所有這一切壯麗輝煌的豐功偉績,而只不過遇到了一個可笑的老太婆,一個十四等文官的太太,而且還得殺死她,為的是把她箱子裡的錢拿出來(為了事業,你懂嗎?),如果沒有別的出路,他會下決心幹這種事嗎?他會不會因為這太不偉大,而且....是犯罪,於是就感到厭惡呢?我告訴你,為了這個『問題』,我苦惱了很久很久,當我終於領悟(不知怎麼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他不但不會感到厭惡,而且根本就不會想到,這不偉大....甚至完全不會理解:這有什麼可以感到厭惡的?這時候我真是羞愧極了。只要他沒有別的路可走,那麼他準會不假思索地掐死她,連叫都不讓她叫一聲!....所以我也....學這個權威的樣....不再思索....掐死了她....事實完全是這樣的!你覺得好笑嗎?是的,索尼婭,這兒最可笑的就是,也許事情的確是這樣的....」

①一七九六――一七九七法意戰爭中,拿破崙曾率大軍越過勃朗峰,進入意大利境內。 索尼婭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

「您最好是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不要舉例子,」她更加膽怯地,用勉強可以聽到的低聲請求說。

他轉身面對著她,憂鬱地看了看她,抓住了她的手。

「你又說對了,索尼婭。因為這都是胡說八道,几乎全都是廢話!你要明白:你是知道的,我母親几乎一無所有。妹妹是偶然受了些教育,命中注定長期給人作家庭教師。她們的一切都寄託在我一個人身上。我上過學,可是上大學,我就不能維持生活,不能不暫時退學了。即使是這樣拖下去,那麼十年以後,十二年以後(如果情況好轉的話),我還是有希望當上教師,或者成為一個官吏,年薪可以拿到上千盧布....(他好像是在背誦。)而在這以前,由於操心和悲傷,母親卻早已憔悴了,可我還是不能讓她過上安寧的日子,而妹妹.... 唉,我妹妹的情況可能更糟!....何苦一輩子不顧一切,漠視一切,忘記母親,忍心看著妹妹受辱而不敢說半個不字?為了什麼?是不是為了埋葬了她們後,掙錢去養活別人――妻子和孩子,而以後又不能給他們留下一文錢和一片麵包?嗯....所以我決定,拿到老太婆的錢,供我最初幾年使用,不再折磨母親,在大學裡用這些錢來維持自己的生活,大學畢業以後作為實現初步計劃的經費,――廣泛活動,從根本上改變一切,為自己創造一個全新的前程,走上一條獨立自主的新路....嗯....嗯,這就是我所想的一切....嗯,當然啦,我殺了這個老太婆,――這件事我做得很不好....唉,夠了!」


  
他無可奈何地勉強講完了這些,低下了頭。

「哎呀,這不對,不對,」索尼婭苦惱地高聲說,「難道可以這樣嗎....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

「你認為不是這樣!....可我是真心誠意地講給你聽,說的全都是實話!」

「可這算什麼實話呀!噢,上帝啊!」

「要知道,我只不過殺死了一個虱子,索尼婭,我只是殺了一個毫無用處、討厭而有害的虱子。」

「人會是虱子!」

「唉,我也知道,不是虱子,」他回答,很奇怪地瞅着她。

「不―過,我是在胡說,索尼婭,」他補上一句,「早就已經在胡扯了....這都不對;你說得完全正確。這完全、完全、完全是由於別的原因!....我已經很久沒跟任何人說話了,索尼婭....現在我頭疼得厲害。」

他的眼裡射出火一樣的光芒,好像在發燒。他几乎開始囈語了;嘴角上不時掠過神情不安的微笑。精神興奮的背後隱隱透露出可怕的、無可奈何的心情。索尼婭明白,他是多麼痛苦。她也開始感到頭暈了。他說得這麼奇怪:好像有些話是可以理解的,不過....「可是怎麼會呢!怎麼會呢!上帝啊!」她絶望地絞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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