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為什麼,為什麼要走呢!」他興高采烈,熱情洋溢,說得娓娓動聽,「在那個小城市裡你們能做什麼?主要的是,你們在這裡,大家在一起,互相需要,而且太需要了,― ―請你們理解我的意思!嗯,至少在一起待一段時間....請把我當作朋友,咱們大家合夥,我擔保,我們準能辦一件很好的事。請聽我說,我給你們詳細談一談,談談整個計劃!早上,還什麼也沒發生的時候,我腦子裡就閃過一個念頭....是這麼回事:我有個舅舅(我要介紹他和你們認識一下;是個很和氣、很受人尊敬的老頭兒!),他有一千盧布財產,他靠退休金生活,不需要這筆錢。一年多來他一直纏着要把這筆錢借給我,一年只付給他六厘利息。我看出了他是什麼意思:他只不過是想幫助我;不過去年我不需要這些錢,可今年,只等他一來,我就決定把這筆錢借下來了。然後你們從你們的三千盧布里拿出一千來,作為第一步,這已經足夠了,我們合夥來干。那麼我們做什麼呢?」
於是拉祖米欣對他的計劃大加發揮,並且詳細說明,我們所有的書商和出版商几乎都不懂行,所以通常都不善於經營,然而好的出版物一般說都能保本,而且可以賺錢,有時利潤相當可觀。拉祖米欣所夢想的就是經營出版業;拉祖米欣已經為別的出版商幹過兩年,而且通曉三種歐洲語言,儘管六天前他曾對拉斯科利尼科夫說,他的德語「不行」,但那是想勸說拉斯科利尼科夫承擔一半翻譯任務,接受預支的三個盧布稿酬,當時他撒了謊,拉斯科利尼科夫也知道他是撒謊。
「我們為什麼,為什麼要錯過自己的機會呢,既然最主要的手段之一――自己的錢,已經有了?」拉祖米欣激昂慷慨地說。「當然需要付出很多勞動,可是我們都會努力工作的,您,阿芙多季婭 • 羅曼諾芙娜,我,羅季昂....現在有些出版物利潤很高!而我們這個企業的主要基礎就是,我們知道究竟該翻譯什麼。我們翻譯,出版,學習,三者一起來。現在用得着我了,因為我有經驗。我跟出版商打交道快兩年了,瞭解他們的全部底細:並不是只有聖徒才會做瓦罐①,請你們相信我的話!為什麼,為什麼要坐失良機呢!我知道有這麼兩、三本書,單是翻譯、出版這些書的主意,每本就值一百盧布,其中一本,就是出五百盧布,我也不把這個主意告訴人家,所以關於翻譯這幾本書的想法,我一直保守秘密。你們想想看,要是我去告訴什麼人,他大概會猶豫不決,他們都是笨蛋!至于印刷廠、紙張,發行等這些具體事情,你們就交給我好了!什麼秘密我都知道!一開始規模先小一點兒,慢慢擴大業務,至少可以餬口,無論如何本錢是可以撈得回來的。」 ①這是一句諺語,本來是:「並非只有上帝會燒瓦罐」,此處稍作改動。意思是:這種事誰都可以做。 杜尼婭的眼睛亮了。
「您說的這些,我很喜歡,德米特裡 • 普羅科菲伊奇,」她說。
「這種事我當然什麼也不懂,」普莉赫裡婭 • 亞歷山德羅芙娜回答,「也許,這個主意不錯,不過又是只有上帝知道。這主意有點兒新鮮,對這事我不瞭解。當然啦,我們必須留在這裡,至少要待一段時間....」
她看了看羅佳。
「你認為呢,哥哥?」杜尼婭說。
「我認為,他這個想法很好,」他回答。「當然,用不着先去幻想成立什麼公司,倒是當真可以出版五、六本書,而且無疑會獲得成功。我也知道一本書,譯出來一定暢銷。至於他能經營出版業,這一點毫無疑問:他精通業務....不過,你們還需要有時間好好商量一下....」
「烏拉!」拉祖米欣叫喊起來,「現在先別忙,這兒有一套房間,就在這幢房子裡,也是同一個房東的。這是另外一套單獨的房間,跟這些旅館的房間不連在一起,帶傢具出租,房租適中,有三間小房間。你們先把它租下來。明天我就去給你們抵押表,把錢拿來,那麼一切就可以辦妥了。主要的是你們三個人可以住在一起,羅佳和你們....喂,你去哪兒,羅佳?」
「怎麼,羅佳,你要走了?」普莉赫裡婭 • 亞歷山德羅芙娜甚至是驚恐地問。
「在這時候走!」拉祖米欣喊了一聲。
杜尼婭露出懷疑的詫異神情,看著哥哥。他手裡拿着制帽,打算走了。
「你們怎麼好像在埋葬我,還是要和我永世訣別呢,」他不知為什麼很古怪地說。
他好像微微一笑,可又好像這並不是微笑。
「誰知道呢,說不定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他無意中補了一句。
這句話本來是他心裡想的,但不知怎麼竟脫口而出,說出聲來。
「你這是怎麼了!」母親驚呼。
「你去哪裡,羅佳?」杜尼婭有點兒奇怪地問。
「沒什麼,我得走了,非常需要,」他含含糊糊地回答,彷彿有話要說,又拿不定主意。但是他那蒼白的臉上的神情卻說明他的決心十分堅決。
「我想要說,....到這兒來的時候....我想對您說,媽媽....還有你,杜尼婭,我想我們最好分開一段時間。我覺得不大舒服,心裡也不平靜....以後我會來的,我自己來,等到....可以來的時候。我不會忘記你們,我愛你們....請不要管我!讓我獨自一個人生活吧!還在以前,我就這樣決定了....的確決定了....不管我會出什麼事,不管我會不會死掉,我都要獨自一個人。完全忘了我吧。這樣要好些....不要打聽我的消息。必要的時候,我自己會來的,或者....會叫你們去。也許一切都會恢復老樣子!....可是現在,如果你們愛我,就和我斷絶關係吧....不然我就會恨你們,我覺得....別了!」
「上帝啊!」普莉赫裡婭 • 亞歷山德羅芙娜高聲驚呼。
母親和妹妹都嚇壞了;拉祖米欣也十分驚恐。
「羅佳,羅佳!跟我們和好如初,還和從前一樣吧!」可憐的母親高聲呼喊。
他慢慢地向房門轉過身,從屋裡慢慢地走出去。杜尼婭追上了他。
「哥哥!你這是幹什麼,對母親怎麼能這樣呢!」她低聲說,目光中燃燒着怒火。
他痛苦地看了看她。
「沒什麼,我會來的,我會來的!」他含糊不清地低聲說,好像不完全明白想要說什麼,說罷就從屋裡出去了。
「無情和狠心的自私自利者!」杜尼婭高聲叫喊。
「他是個瘋―子,而不是無情無義!他發瘋了!難道您看不出來嗎?您這樣對待他,倒是太無情了!....」拉祖米欣緊緊攥住她的手,激動地對著她的耳朵低聲說。
「我這就回來!」他轉過臉去,對著面無人色的普莉赫裡婭 • 亞歷山德羅芙娜喊了一聲,就從屋裡跑了出去。
拉斯科利尼科夫在走廊盡頭等着他。
「我就知道你會跑出來,」他說。「請你回到她們那兒去,和她們待在一起....明天也要待在她們那裡....而且永遠和她們在一起。我....也許會來....如果能來的話。別了!」
他沒有和拉祖米欣握手,就離開他走了。
「你去哪兒?你怎麼了?你出什麼事了嗎?可是難道能這樣嗎!....」完全不知所措的拉祖米欣喃喃地說。
拉斯科利尼科夫又站住了。
「我說最後一次:請你永遠什麼也別問我。我沒有什麼話回答你....你也別來找我。也許,我會到這兒來....別管我,可她們....請不要離開她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