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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89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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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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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也許甚至根本就不是熊,」他說,「我甚至覺得,您很有教養,或者至少在必要的時候也能做一個正派人。」

「要知道,無論是誰的意見,我都不怎麼特別感興趣,」斯維德里蓋洛夫冷冷地回答,語氣甚至好像有點兒傲慢,「這就是我為什麼沒成為一個庸俗的人的緣故,儘管在我們這個社會上,戴上頂庸俗的帽子倒是挺舒服的....尤其是如果你天生就喜歡戴這頂帽子的話,」 他補充說,又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我聽說您在這兒有很多熟人。您可是個所謂『並不是沒有朋友』的人。在這種情況下,要不是有什麼目的,您來找我幹嗎?」

「您說我有熟人,這倒是真的,」斯維德里蓋洛夫接住話茬說,卻沒回答主要問題, 「我已經碰到過了;因為我已經閒蕩了兩天多;我會去打聽他們,看來,他們也會來打聽我。這還用說嗎,我穿得體面,不能算是窮人;就連農民改革①也沒影響我:我的財產大都是汛期淹水的森林和草地,收入沒受損失;不過....我不會上他們那兒去;早就膩煩了:我已經來了兩天多,可是熟人當中誰也沒碰到過....還有這座城市!您瞧,我們這座城市是怎麼建立的!一座公務員和各種教會學校學生的城市!不錯,早先,八年前我住在這兒的時候,這兒有好多東西我都沒注意....現在我只把希望寄託在構造上,真的!」 ①一八六一年的農民改革廢除了農奴制,但未觸及地主的利益,根據有關規定,可耕地、森林和草地都留給了地主。 「什麼構造?」

「至于這些俱樂部啊,杜索①啊,你們這些普安特②啊,或者,大概還有什麼進步啊― ―這些,沒有我們也行,」他繼續說,又沒注意向他提出的問題。「可是倒樂意作賭棍嗎?」

「您還是個賭棍?」

「怎麼能不是呢?我們有這麼一夥人,都是最體面的人,這是八年前的事了;大家在一起消磨時間;您要知道,都是些最有風度的人,有詩人,也有資本家。一般說,在我們俄國社會裡,只在那些常受打擊的人最有風度,――這點您注意到了嗎?現在我不修邊幅了,因為我是住在鄉下。而當時,因為我欠了涅任市③一個希臘人的債,終於進了監獄。這時碰到了瑪爾法 • 彼特羅芙娜,經過討價還價,用三萬銀幣把我贖了出來。(我總共欠了七萬盧布的債。)我和她結了婚,她立刻把我當寶貝似的帶回鄉下她家裡去了。因為她比我大五歲。她非常愛我。七年來我沒從鄉下出來過。您要注意,她一生都握有一張對付我的借據,也就是以別人名義出借的那三萬盧布,所以我只要稍一違背她的意旨,――立刻就會落入她的圈套!她準會這麼做的!要知道,女人就是這樣,愛你也是她,害你也是她,兩者並行不悖。」

①杜索――當時彼得堡一家著名飯店的老闆。

②普安特:法語Pointe,意思是「海岬」;這裡指涅瓦河各小島上的時髦娛樂場所。

③烏克蘭的一個城市。 「要不是有那張借據,您就會逃走?」

「我不知道該怎麼對您說。這張借據几乎沒有使我感到拘束。我哪裡也不想去,瑪爾法 • 彼特羅芙娜看到我覺得無聊,曾兩次邀請我出國!這有什麼意思呢!以前我曾不止一次出國,可總是感到厭惡。倒不是厭惡,可不知怎的,旭日東昇,朝霞滿天,還有什麼那不勒斯海灣和大海啊,看著都讓人感到憂鬱!最讓人討厭的是,當真是在想念什麼,所以感到憂愁!不,還是在祖國好:在這兒至少可以把什麼都歸咎于別人,認為自己什麼都對。現在我也許想去北極探險,因為j’ailevinmauvais①。我討厭喝酒,可是除了酒,就什麼也沒有了。我試過。據說星期天別爾格②要在尤蘇波夫花園乘一個大汽球飛上天去,出一筆巨款徵求和他一道飛行的旅伴,這是真的嗎?」 ①法文。「我沒有酒德」之意。

②別爾格是彼得堡一些娛樂設施的所有者。 「怎麼,您想去飛行?」

「我?不....我不過這麼問問....」斯維德里蓋洛夫含糊不清地說,當真好像在沉思。

「他怎麼,是當真嗎?」拉斯科利尼科夫想。

「不,借據並不讓我感到拘束,」斯維德里蓋洛夫沉思默想地繼續說,「是我自己不從鄉下出來。而且,瑪爾法 • 彼特羅芙娜已經在我的命名日把這張借據還給了我,還送給我一大筆錢,數目相當可觀,這大概都快有一年了吧。因為她很有錢。『您要明白,阿爾卡季 • 伊萬諾維奇,我是多麼相信您啊』,真的,她就是這麼說的。您不相信她這麼說過?可您要知道,在鄉下,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很正派的主人;附近的人都知道我。我還訂購了一些圖書。瑪爾法 • 彼特羅芙娜起初是贊成的,後來卻擔心我用功過度,會傷害身體。」

「您好像很想念瑪爾法 • 彼特羅芙娜?」

「我嗎?也許是。真的,也許是。順便說說,您相信鬼魂嗎?」

「什麼鬼魂?」

「普通的鬼魂唄,還有什麼別的呢?」

「可您相信嗎?」

「是的,大概,也不相信,pourvousplaire①....也就是說,並不是根本不信....」

①法文,「為了讓您滿意’之意。 “經常出現嗎,還是怎麼呢?」

斯維德里蓋洛夫不知為什麼很奇怪地看了看他。

「瑪爾法 • 彼特羅芙娜來看過我,」他說,把嘴一撇,露出奇怪的微笑。

「來看您,這是什麼意思?」

「她已經來過三次了。我第一次看到她,就是在安葬的那一天,從墓地回來一個鐘頭以後。這是在我動身上這兒來的頭一天。第二次是前天,在路上,天剛亮的時候,在小維舍拉車站上;第三次就在兩個鐘頭以前,在我下榻的寓所,就在屋裡;只有我一個人。」

「醒着的時候嗎?」


  
「完全醒着。三次都是醒着的時候。她來了,說了大約一分鐘的話,就往門口走去;總是從房門出去。甚至好像能聽到開門關門的聲音。」

「不知為什麼,我就想過,您一定會常常發生這一類的事!」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說,但立刻又為自己說了這句話而感到驚訝。他非常激動。

「是――嗎?您這麼想過?」斯維德里蓋洛夫詫異地問,「難道真的想過?嗯,我是不是說過我們之間有什麼共同點呢,啊?」

「您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拉斯科利尼科夫很不客氣而且十分激動地回答。

「我沒說過?」

「沒有!」

「我卻覺得,我說過了。我剛纔一進來,看到您閉着眼躺着,可是假裝睡着了的樣子, ――我立刻就對自己說:『這就是那個人!』」

「就是那個人,這是什麼意思?您這話是指的什麼?」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高聲大喊。

「指的什麼?真的,我不知道是指什麼....」斯維德里蓋洛夫誠懇地、低聲含糊地說,有點兒前言不搭後語。

大約有一分鐘,兩人都不說話。兩人都睜大眼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這全都是胡說八道!」拉斯科利尼科夫懊惱地高聲叫喊。

「她來的時候,跟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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