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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法文,「閒扯得夠了」之意。 他走了出去,由於一種奇怪的歇斯底里的感覺,他渾身都在發抖,在這種奇怪的感覺裡同時還有一部分抑制不住的高興,――不過他神情陰鬱,十分疲倦。他的臉扭歪了,好像剛發過什麼病似的。他更疲倦了。他曾經恢復了精力,現在精力突然衰退了,隨着他受到第一次刺激,隨着第一次感到氣憤,隨着這種氣憤的感覺逐漸消失,他的精力也迅速衰退了。
只剩下扎苗托夫一個人以後,他又在那個地方沉思默想地坐了許久。拉斯科利尼科夫無意中完全改變了他對這件兇殺案的某一點的想法,並最終確定了自己的意見。
「伊利亞 • 彼特羅維奇是個笨蛋!」最後他斷定。
拉斯科利尼科夫剛打開到街上去的門,突然就在台階上迎面撞到了正走進來的拉祖米欣。兩個人甚至只隔一步遠,卻誰也沒看到誰,所以几乎撞了個頭碰頭。他們彼此用目光打量着對方,對看了一會兒。拉祖米欣驚訝極了,但是突然,一股怒火,一股真正的怒火在他眼裡可怕地閃閃發光。
「哈,原來你在這兒!」他扯着嗓子大喊。「從床上下來,跑了!我到處找他,連沙發底下都找過了!頂樓上也去過了!為了你,我差點兒沒把娜斯塔西婭痛打一頓....可是瞧,他在哪裡!羅季卡!這是什麼意思?把實話全說出來!你說老實話!聽見了嗎!」
「這意思就是,你們全都讓我煩死了,我想獨自個兒待一會兒,」拉斯科利尼科夫安詳地回答。
「獨自個幾?在你還不能走路,臉還白得像麻布一樣,呼吸還很困難的時候!傻瓜!....你在『水晶宮』幹什麼了?立刻說出來!」
「讓我走!」拉斯科利尼科夫說,想從他身旁過去。這可把拉祖米欣惹火了:他緊緊抓住了他的肩膀。
「讓你走?你竟敢說:『讓我走』?你知道現在我要把你怎麼樣嗎?我要一把抱住你,把你捆起來,夾在腋下把你弄回家去,鎖起來!」
「你聽我說,拉祖米欣,」拉斯科利尼科夫輕輕地,看來完全平靜地說,“難道你看不出我不願領你的情嗎?何苦偏要施恩于....根本不領情的人?對你的關心,他覺得根本無法忍受,對這樣的人,你何苦偏要關懷備至?在我剛開始發病的時候,你為什麼要找到我?說不定我倒很高興死呢?難道今天我對你說得還不清楚嗎:你是在折磨我,你讓我....煩死了!你當真願意折磨人嗎?請你相信,你這樣做的確嚴重妨礙我恢復健康,因為這是在不斷地惹我生氣。為了不惹我生氣,佐西莫夫剛纔不是已經走了嗎。看在上帝份上,請你也別管我了!最後,請問你有什麼權力強制我,不讓我自由行動?難道你看不出,我現在說話,神智是完全清醒的嗎?我求求你,請你教導我,用什麼辦法才能讓你不再和我糾纏,不再為我做什麼好事?就算我忘恩負義,就算我行為卑鄙吧,不過請你們大家都不要管我,看在上帝份上,請你們都別管我!
別管我!別管我!”
他一開始說話是平心靜氣的,事先就感到把滿腔惡毒的怨氣發泄出來的那種快樂,可是到末了,卻氣得發狂,上氣不接下氣,跟不久前和盧任說話時一樣了。
拉祖米欣站了一會兒,想了想,放開了他的手。
「你滾,見鬼去吧!」他輕輕地說,几乎是陷入沉思。「等等!」拉斯科利尼科夫正要走,他又突然吼叫起來,「你聽我說。我要告訴你,所有你們這些人,沒有一個不是只會空談和吹牛的傢伙!只要你們一遇上點兒不順心的事,就像下蛋的母鷄一樣,嘮嘮叨叨,嘀咕個沒完!就連嘀咕起來,也是剽竊別人的詞句。在你們身上看不到一丁點兒獨立生活的影子!你們都是用鯨蠟膏做成的,血管裡流的不是血,而是乳漿!你們當中的人,我一個也不相信!在任何情況下,首先引人注目的就是,你們似乎都不像人!等――一――等!」看到拉斯科利尼科夫又要走,他加倍狂怒地大喊一聲,「你給我聽完!你知道,為慶賀我遷入新居,今天有人來我家聚會,也許現在已經來了,我讓舅舅留在家裡招待客人,――我剛剛跑回去一趟。那麼,如果你不是傻瓜,不是惹人討厭的傻瓜,不是愚蠢透頂的傻瓜,不是和大家格格不入的怪物....你要知道,羅佳,我承認,你是個聰明小伙子,可你是個傻瓜!―― 那麼,如果你不是傻瓜,今天你還是上我那兒去,坐一個晚上,總比白白地磨破鞋底要好一些。既然你已經出來了,那就一定得去!我給你弄把軟綿綿的扶手椅來,房東那裡有....喝杯茶,和朋友們聚會聚會....啊,不,我要讓你躺到沙發上,――那樣也還是跟我們在一起....佐西莫夫也要去。你去嗎?」
「不去。」
「你―胡―說!」拉祖米欣忍不住高聲吼叫了起來,「你怎麼知道不去?你不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且對這種事,你什麼也不懂....我像這樣跟人吵架,吵得誰也不理誰,已經有上千次了,可後來又和好如初....感到慚愧了,就又去找人家!那麼你記住,波欽科夫的房子,三樓....」
「為了得到施恩於人的快樂,您大概肯讓人揍您一頓吧,拉祖米欣先生。」
「揍誰?揍我!只要有人膽敢這麼想一想,我就擰掉他的鼻子!波欽科夫的房子,四十七號,官員巴布希金的住宅裡....」
「我不去,拉祖米欣!」拉斯科利尼科夫轉身走了。
「我打賭,你一定會來!」拉祖米欣對著他的背影叫喊。
「不然你....不然我就不把你看作我的朋友!等等,喂!扎苗托夫在那兒嗎?」
「在那兒。」
「你見到了?」
「見到了。」
「說話了?」
「說話了。」
「談些什麼?唉,去你的吧,請別說了。波欽科夫的房子,四十七號,巴布希金的住所,別忘了!」
拉斯科利尼科夫走到花園街,在街角拐了個彎。拉祖米欣沉思了一會兒,望着他的背影。最後他揮了揮手,走進屋去,但是在樓梯當中又站住了。
「見鬼!」他几乎是出聲地繼續想,「他說話倒是有理智的,可好像....要知道,我也是個傻瓜!難道瘋子說話就沒有理智嗎?我好像覺得,佐西莫夫擔心的就是這一點!」他用一根手指敲了敲前額。「嗯,如果....唉,現在怎麼能讓他一個人走呢?大概會淹死的.... 唉,我錯了!不行!」於是他跑回去追趕拉斯科利尼科夫,但是連他的影子都看不見了。他啐了一口,快步回到「水晶宮」去,趕快去問扎苗托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