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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39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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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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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完全昏暗的時候,他被一陣可怕的叫喊聲驚醒了。天哪,這喊聲多麼嚇人!這樣的號哭和哀號,這樣的咬牙切齒、眼淚、毒打和咒罵,這樣一些極不正常的聲音,他還從未聽過,從未見過。他不能想象會有這樣殘暴的行為和這樣的狂怒。他驚恐地欠起身來,坐到自己床上,一直獃獃地一動不動,痛苦萬分。但打架、號哭和咒罵卻越來越凶了。使他極為驚訝的是,他突然聽出了女房東的聲音。她哀號、尖叫,數數落落地邊哭邊嚷,匆忙而又急促地述說著,以致無法聽清,女房東在哀求什麼,――當然是哀求人家別再打她,因為有人正在樓梯上毫不留情地毒打她。由於憤恨和氣得發狂,打人的人的聲音聽起來是那麼可怕,已經只聽到嘶啞的叫喊,不過打人的人還是在說什麼,說得也很快,聽不清楚,急急匆匆,上氣不接下氣。突然拉斯科利尼科夫像片樹葉樣簌簌發抖了:他聽出了這個聲音;這是伊利亞 • 彼特羅維奇的聲音。伊利亞 • 彼特羅維奇在這裡,而且在打女房東!他用腳踢她,把她的頭用力往樓梯上撞,――這是很顯然的,從響聲,從哭聲,從毆打的聲音上都可以聽得出來!這是怎麼回事,天翻地覆了嗎?可以聽到,每層樓、每道樓梯上都擠滿了人,聽到人們的說話聲,驚呼聲,許多人上樓來,敲門,砰砰啪啪的開門關門聲,大家都跑到一起來了。「可這是為什麼,為什麼....這怎麼可能呢!」他反覆說,並且認真地想,他準是完全瘋了。可是,不,他聽得太清楚了!....這麼說,既然如此,他們馬上就要到他這兒來了, 「因為....沒錯兒,全是為了那樁事....由於昨天的....上帝啊!」他想扣上門鈎,可是手抬不起來....再說,也沒有用!恐懼像冰一樣包圍了他的心,使他痛苦異常,彷彿把他給凍僵了....不過,這陣持續了足有十來分鐘的吵閙聲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了。女房東還在呻吟,還在哼,伊利亞 • 彼特羅維奇一直還在嚇唬她,罵她....不過,好像他也終於安靜下來了;喏,已經聽不到聲音了;「莫非他走了嗎!上帝啊!」對,女房東也走了,她一直還在呻吟,還在哭....聽,她的房門也砰地一聲關上了....人群也散了,下樓回各人的房間裡去了,――他們嘆息着,爭論着,互相呼喚着,有時提高聲音,像是在叫喊,有時壓低聲音,好似竊竊私語。想必有很多人;几乎整幢房子裡的人都跑來了。「不過,天哪,難道這是可能的嗎!而且為什麼,他為什麼到這兒來呢!」

拉斯科利尼科夫渾身癱軟無力地倒到沙發上,可是已經不能闔眼了;他十分痛苦地躺了約摸半個鐘頭,感到極端恐懼,簡直無法忍受,這樣的痛苦和恐懼,以前他還從未經受過。突然一道亮光照亮了他的小屋:娜斯塔西婭拿着蠟燭、端着一盤湯走了進來。她仔細看了看他,看清他沒有睡覺,於是把蠟燭放到桌子上,把拿來的東西一一擺了出來:麵包、鹽、盤子、調羹。


  

「你大概從昨兒個就沒吃東西了。在外面轉悠了整整一天,人卻在發燒。」

「娜斯塔西婭....為什麼要打女房東啊?」

她留心瞅了瞅他。

「誰打女房東了?」「剛纔........半個鐘頭以前,伊利亞 • 彼特羅維奇,警察分局的副局長,在樓梯上....他為什麼這樣毒打她?還有....他來幹什麼?....」

娜斯塔西婭一聲不響,皺起眉頭,細細打量着他,這樣看了好久。這樣細細打量他,使他感到很不愉快,甚至感到害怕。

「娜斯塔西婭,你為什麼不說話?」最後,他聲音微弱地、怯生生地說。

「這是血,」她終於輕輕地回答,彷彿自言自語。

「血!....什麼血?....」他含糊不清地說,臉色煞白,並且往牆那邊躲開一些。娜斯塔西婭繼續默默地瞅着他。

「誰也沒打女房東,」她又用嚴厲和堅定的聲音說。他看著她,几乎喘不過氣來。

「我親耳聽到的....我沒睡,....我在坐著,」他更加忐忑不安地說。「我聽了很久....副局長來了....大家都跑到樓梯上來了,從所有住房裡....」

「誰也沒來過。這是你身上的血在叫喊。血沒處流的時候,就會凝成血塊,於是就會好像看見什麼,聽見什麼....你要吃點兒東西嗎?」

他沒回答。娜斯塔西婭一直站在他身邊,凝神注視着他,沒有走。

「給我點兒水喝....娜斯塔西尤什卡。」

她下去了,兩分鐘後,用一個帶把的白瓷杯端了一杯水回來;他已經記不得以後的事了。他只記得,他喝了一口冷水,把杯裡的水都灑到了胸膛上。以後就失去了知覺。

【三】



不過,並不是他生病的這段時間裡,一直完全不省人事:他在發燒,說胡話,處于一種半昏迷的狀態。以後他記起了許多事情。一會兒他好像覺得,有許多人聚集在他身邊,他們想要逮住他,把他送到什麼地方去,為他爭論得很激烈,還爭吵起來。一會兒突然只有他一個人在屋裡,大家都走了,都怕他,只是偶爾稍稍打開房門看看他,威脅他,相互間不知在商量什麼,他們還在笑,在逗他。他記得娜斯塔西婭經常在他身邊;他還認出了一個人,好像是他很熟的一個熟人,可到底是誰,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為此他很苦惱,甚至哭了。有時他好像覺得,他已經躺了一個月的樣子;有時又覺得,還是在那同一天裡。但是那件事― ―那件事他卻忘得乾乾淨淨;然而又時刻記得,他忘記了一件不能忘記的事,――他苦苦回憶,極其苦惱,痛苦不堪,呻吟,發狂,或者陷於無法忍受的極端恐懼之中。於是他竭力掙扎着起來,想要逃走,可總是有人制止他,強迫他躺下,他又陷入虛弱無力、昏迷不醒的狀態。終於他完全清醒過來了。

這是在上午十點鐘的時候。天氣晴朗的日子裡,上午這個時候總是有一道長長的陽光照射到他右邊的牆上,照亮門邊上的那個角落。娜斯塔西婭站在他床邊,床邊還有一個人,正在十分好奇地細細打量他,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這是個年輕小伙子,穿一件束着腰帶的長上衣,下巴底下留着小鬍子,看樣子像個送信的。女房東正從半開着的房門外往裡張望。拉斯科利尼科夫欠起身來。


  
「這是什麼人,娜斯塔西婭?」他指着那個小伙子問。

「瞧,他醒過來了!」她說。

「醒過來了,」送信的回答。從門外偷看的女房東猜到他清醒過來了,立刻掩上房門,躲了起來。她一向很靦腆,怕跟人說話和作解釋;她有四十來歲,很胖,滿身肥肉,黑眉毛,黑眼睛,由於肥胖和懶洋洋的,看上去似乎很善良;甚至長得還挺不錯。卻靦腆得有點兒過分。

「您....是什麼人?」他對著那個送信的繼續詢問。但就在這時房門又大大敞開了,拉祖米欣因為個子高,稍稍低下頭,走了進來。

「真像個船艙,」他進來時高聲說,「總是碰到額頭;這也叫住房呢!老兄,你醒過來了?剛聽帕申卡說的。」

「剛醒過來,」娜斯塔西婭說。

「剛醒過來,」那個送信的面帶微笑,附和說。

「請問您是誰?」拉祖米欣突然問他。「我姓弗拉祖米欣;不是像大家叫我的那樣,不是拉祖米欣,而是弗拉祖米欣,大學生,貴族子弟,他是我的朋友。那麼,您是哪一位?」

「我是我們辦事處的信差,商人舍洛帕耶夫的辦事處,來這兒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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