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看起來一切都彷彿是荒唐透頂的。實在難以使人相信,伊萬·費奧多羅維奇智謀過人、閲歷豐富,等等,等等,卻在已近花甲之年的時候似乎一心迷上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而且似乎竟還達到了這種地步:這種隨心所欲几乎已無異於情慾。在這件事情中他指望什麼,簡直難以設想;也許,甚至指望加尼亞本人協同行動,至少托茨基懷疑這一一類事,懷疑在將軍和加尼亞之間存在着彼此心照不宣的几乎是不言而喻的默契。不過,眾所周知,過分沉溺于的人,特別是已上了年歲的人,完全會成為盲目的人,在根本沒有希望的事情上也願意相信有希望;不僅如此,儘管他絶頂聰明,卻也會失去理性,像傻孩子一般行事。大家都知道,將軍已準備了價值巨額、令人驚嘆的珍珠首飾作為自己送給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生日的禮物,而且對這一禮物十分操心,儘管他知道,納斯培西婭·費利帕夫娜是個不圖錢財的大度的女人。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生日前夕,雖然將軍巧妙地掩飾着自己,他彷彿還是激動不安,葉潘欽將軍夫人風聞的也正是這珍珠禮物的事。確實,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很久以前就已經感到丈夫的風騷輕薄,甚至已有點習慣于此;但是可不能放過這樣的事:有關珍珠的流言蜚語引起了她的異常關注,將軍事先就注意到這一點,還在前一天就先說了些別的話;他預感到必得做出根本的解釋,因此心中憚憚。這就是為什麼在我們的故事開始的那個早晨他極不願意去與家庭內眷共進早餐的原因。公爵來前他就決定用事務忙做託辭來迴避她們。而對將軍來說,迴避有時就只是溜之大吉。他只希望贏得今天這一天,主要是今天晚上,不要發生不愉快的事,不料偏偏公爵來了。簡直就是上帝派來的!”將軍走進去見自己夫人時,心裡這麼想。
第一部 第五章 Page
1 將軍夫人對自己的出身頗為自傲。過去她已經聽說過有關族中最後一位梅什金公爵的事,而此刻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直接聽說了這位公爵只不過是個可憐的白痴並且几乎是個乞丐,窮得接受施捨,她的心情怎麼樣,也不難想象了。將軍恰恰是想造成這樣一種效果,可以使夫人一下子產生興趣,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的全部注意力轉移到另一個方向去。
在極端情況下將軍夫人身體稍稍往後仰,往往把眼睛瞪得非常之大,毫無表情地望着面前的人,一句話也不說。這是個身材高大的女人,與自己丈夫一般年歲,有一頭夾着縷縷銀絲但還濃密的深色頭髮,她的鼻子有點呈鷹鈎狀,人很消瘦,凹陷的發黃的臉頰,薄薄癟癟的雙唇。她的額頭很高,但很窄;一雙相當大的灰眼睛有時會流露出最意料不到的表情。當年她曾好相信自己的目光具有非凡的滋力;這種信念不可磨滅地留在她的身上。
「接待,您說接待他,就現在,此刻?」將軍夫人朝在她面前顯得忙亂的伊萬·費奧多羅維奇竭力瞪大眼睛說。
「哦,對這一點可以無須任何禮節,只要你,我的朋友,願意見他,」將軍急忙解釋說,「他完全是個孩子,甚至很讓人愛憐;他有一種什麼毛病會發作;現在從瑞士來,剛下火車,穿得很怪,似乎像德國人的裝束,此外身無分文,確是這樣;差點就要哭出來了,我送給他
25個盧布,還想替他在我們機關裡謀個文書的職位,而你們,mcrsdames,*請招待他吃一頓,因為他好像餓着肚子....」
「您真讓我吃驚,」將軍夫人仍用原先的口氣說,「餓着肚子和有病會發作!發什麼病?」
「哦,毛病不常發作,再說他几乎就像個孩子,不過,他是受過教育的。mesdams;*他又對女兒們說,“我倒請你們考考他,總得好好瞭解一下,他能做些什麼。」
「考-考-他?」將軍夫人拖長了聲調說著,以深為驚詫的神情又瞪起了眼睛,目光從女兒身上移到丈夫身上,又回過去。
「啊,我的朋友,別想到那層意思上去....其實,隨你便;我的意思只是親切地對待他,讓他到我們這兒來,因為這差不多是做件好事。」
「讓他到我們這兒來?從瑞士搬來?!」
「瑞士是沒有什麼干係的,其實,我再說一遍,隨你,我不過是因為,第一,他與你是同姓,也許,還是親戚,第二,他不知道何處安身。我甚至還以為,你多少會有興趣的,因為畢竟出自同姓嘛。」
「媽媽,既然對他可以不必拘禮,就不用說了;何況他從旅途上來,想要吃東西了,既然他不知道去哪兒落腳,為什麼不讓他好好吃一頓呢?」大女兒亞歷山德拉說。
「再說他還完全是個孩子,還可以跟他玩捉迷藏。」
「玩捉迷藏?」
「哎喲,媽媽,請別裝糊塗了,」阿格拉婭氣惱地打斷說。
中間的女兒阿傑萊達是個愛笑的姑娘,這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爸爸,叫他進來吧,媽媽同意了,」阿格拉婭做了決定說。將軍搖了搖鈴,吩咐叫公爵來。
「但是得注意,等他坐到桌邊時,一定要給他脖子上繫上餐巾,」將軍夫
*此為法語,意為小姐們。
人決定說,「叫費奧多爾,或者就讓瑪夫拉....在他用餐的時候站在他後面,照看著他。至少在發病的時候他還安分吧?不會手舞足蹈吧?」
「相反,甚至有着非常好的教養和優雅的風度。有時有點太單純....瞧,這就是他本人!好吧,我來介紹,這是族中最後一位梅什金公爵,同姓,也許,甚至是親戚,好好接待他,款待他吧。公爵,她們馬上要去用早餐,就請賞光吧....而我,對不起,已經遲到了,要趕緊去....」
「大家都知道,您急着要去哪裡。」將軍夫人傲慢地說。
「我要趕緊,要趕緊,我的朋友,我遲到了! mesdames,把你們的紀念冊給他,讓他在上面給你們寫點什麼,他是個多麼出色的書法家呀,真是難得的!是天才;在我書房裡他用古體簽了:『修道院院長帕夫努季敬呈』,....好,再見。」
「帕夫努季?修道院院長?等一下,等一下,您去哪裡,帕夫努季又是什麼人?」將軍夫人帶著煩惱以及几乎是惶恐的心理執拗地向正欲逃走的丈夫喊叫着。
「是的,是的,我的朋友,古時候有過這麼一個修道院院長....而我是去伯爵那裡,他早就在等了,主要是,他親自約定的....公爵,再見!」
將軍快步離去。
「我知道,他到哪個伯爵那兒去!」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尖刻地說,並氣惱地把目光移到公爵身上。「剛纔說什麼了!」她一邊不屑和懊喪地回憶着,一邊開始說,「嗯,說什麼來着!啊,對了,略,是個什麼修道院院長?」
「媽媽,」亞歷山德拉剛開始說,阿格拉婭甚至跺了一下腳。
「亞歷山德拉·伊萬諾夫娜,別打岔,」將軍夫人一字一句地對她說,「我也想知道。公爵,請您就坐這兒,就這把扶手椅,對面,不,到這裡來,朝太陽,朝亮處移近點,讓我能看見您。好,說吧,那是個什麼修道院院長。」
「帕夫努季修道院院長,」公爵專心認真地回答。
「帕夫努季?這很有意思;那麼,他是個什麼人呢。」
將軍夫人性急地,說得又快又尖地問着一個個問題,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當公爵回答時,她則隨着他的每一句話點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