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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做了什麼事讓他發脾氣了?」公爵接過話茬說。他懷着一種特別的好奇心打量着穿皮襖的百萬富翁,雖然百萬富翁身上和得到遺產這件事確有某種值得注意的東西,但是使公爵驚奇和產生興趣的還有別的因素,再說,羅戈任本人不知為什麼特別願意把公爵看作交談的對象,儘管他需要交談,似乎是無意識多於精神的需求,似乎是漫不經心多於心地忠厚,是出於忐忑不安,憂心焦慮,交談只是為瞭望着對方,隨便胡扯些什麼。好像他到現在仍患着熱病,至少也是瘧疾。至于說那小公務員,他硬是纏住羅戈任,氣也不敢喘一口,留神和琢磨着每一句話,就像尋找鑽石一般。
「脾氣是發了,也許,也是該發的,」羅戈任回答說,「但是我那哥哥害得我最苦,至于老母親是沒什麼可說的,她年紀大了,只是看看日課月書,與老太太們坐著聊聊天,謝恩卡哥哥決定什麼就是什麼,而他當時為什麼不讓我知道呢?我可是明白的!我那時神志昏迷,這是真的,據說,也發來過電報、但是給姑媽的,她在那裡寡居
30年了,從早到晚總跟一些裝瘋賣傻的修士在一起,她修女不是修女,卻比修女更有過之無不及,電報把她嚇壞了,她拆也不拆,就把它送到局去了,至今它還留在那兒。只有科涅夫·瓦西利·瓦西利耶維奇幫了大忙,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夜裡哥哥從蓋在靈樞上的綿緞上剪下了流蘇,那是鑄金的,說什麼『據說,它們很值錢!』可是就憑這一點,只要我想幹的話,他就可能去西伯利亞,因為這是褻瀆神聖的。喂,你這個傢伙!」他朝小公務員說,「照法律講,是褻瀆神聖嗎?」
「是褻瀆神聖!褻瀆神聖!」小公務員立即附和說。
「為此要流放去西伯利亞嗎。」
「要去西伯利亞,西伯利亞!立即去西伯利亞!」
「他們一直以為我還病着,」羅戈任對公爵說,「而我一句話也不說,抱著病體,悄悄地上了火車,就這麼走了。謝苗·謝苗內奇哥哥,請開門吧!他對故世的父親說了我許多壞話,我知道。我確實因為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當時惹惱了父親,這是真的,這是我一個人做的事,我是有過失。」
「因為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小公務員餡媚地說,他似乎在揣度着什麼。
「你可是不會知道的!」羅戈任不耐煩地朝他喊了一聲。
「我就知道!」小公務員以勝利的口吻回答說。
「瞧你!叫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的人還少嗎?我說你呀,是個多麼厚顏無恥的傢伙!嘿,我就知道,就有這樣的傢伙馬上來纏住你!」他繼續對公爵說。
「可是,也許,我是知道的呢。」小公務員連忙接著說,「列別傑夫是知道的!您,閣下,可以責備我,但是,要是我能證明,又怎麼樣呢,是有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此人的,為了她,您父親要用英蓮木枴杖來教訓您。而納斯塔拉婭·費利帕夫娜是姓巴拉什科娃,說起來還是個名門閨秀;也是公爵小姐之類的,她跟一個姓托茨基,叫阿法納西·伊萬諾維奇的來往,就只跟他一個人交往,那人是個地主兼資本家,許多公司和社團的股東和要員,因此與葉潘欽將軍有很深的交誼....」
「晦,原來你還真有兩下子。」羅戈任終於真正感到驚訝了,「呸,真見鬼,他倒真的什麼都知道!」
「全都知道!列別傑夫無所不知!閣下,我還和利哈喬夫·阿列克薩什卡一起周游了兩個月,也是在他父親去世以後。我知道所有的角落和小巷,沒有我列別傑夫,他甚至寸步難行。他現在身陷債務監獄,而就在那個時候我有機會認識阿爾曼斯和科拉利婭,帕茨卡婭公爵夫人和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也就有機會知道許多事。」
「你認識納斯塔拉婭·費利帕夫娜?難道她跟利哈喬夫....」羅戈任惡狠狠地瞥了他一眼,連嘴唇也變白了,哆嗦起來。
「沒什麼!沒——什麼的!的確沒什麼!」小公務員有所領悟,便急忙說,「也就是說,利哈喬夫無論用多少錢也未能把她弄到手!不,這可不是那個阿爾曼斯,她只有一一個托茨基,晚。上在大劇院或者法蘭西劇院她也只坐在自己的包廂裡,那裡軍官們相互間閒話還少嗎,可他們對她卻說不出什麼名堂來,『瞧,據說,這就是那個納斯塔西婭·贊利帕夫娜。』僅此而已,再要說什麼就沒什麼可說了!因此,是沒有什麼的。」
「這事確實這樣,」羅戈任皺起眉目,陰鬱地肯定說,「扎廖熱夫那時也對我這麼說過。公爵,我那時穿著父親那件只穿了三天的腰部打招的大衣過涅瓦大街,而她正從商店出來,坐上馬車。當時我一下子猶如渾身着了似的。我常見到扎廖熱夫,他跟我可不一樣,打扮得像個理髮店的夥計。只眼睛上架着眼鏡,可我在父親家裡穿的是抹了油的皮靴,喝的是素湯,說這個跟你不相配,還說,這是位公爵小姐,名叫納斯塔拉婭·費利帕夫娜,姓巴拉什科娃,她跟托茨基同居,而托茨基現在都不知道怎麼擺脫她,因為他,這麼說吧,完全到了真正的年齡,
55歲,想要跟全彼得堡頭號美女結婚。扎廖熱夫當下就慫恿我說,今天你可以在大劇院見到納斯塔西婭·費裡帕夫娜,她將坐在第一層廂座自己的包廂裡看芭蕾,可在我們家裡你倒試試去看芭蕾——準會受到懲罰,父親會把我們打死!但是,我還是偷偷地去了一小時,又一次看見了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那天一整夜我都沒有睡着。第二天早晨父親給了我兩張百分之五利率的證券,每張五千盧布。他說,去賣掉它們,七千五百盧布拿到安德列耶夫事務所,付清了,哪兒也別去,把一萬剩下的數拿來交給我,我等你。我賣了證券,拿了錢,但是沒有去安德列耶夫事務所,而是哪兒也不張望,逕自去了一家英國商店,用全部錢挑了一副耳墜,每個耳墜上都有一顆鑽石,几乎就像核桃那麼大,還欠了四百盧布,我講出了姓名,他們相信了。我帶了耳墜去找扎廖熱夫,如此這般說了一番,『兄弟,我們去找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我們就去了。當時我腳下是什麼,前面是什麼,旁邊是什麼——概都不知道,也不記得,我們徑直走進她的客廳。她親自出來見我們。我當時沒有說出自己來,而由扎廖熱夫說『帕爾芬·羅戈任送給您的,以作昨天邂逅相遇的紀念,請俯允受納。』她打開盒子,瞥了一眼,冷笑一聲說:『請感謝您的朋友羅戈任先生,感謝他的感情厚意。』她轉身便走開了。唉,我于嗎當時不馬上死掉!如果真的想去死,是因為我想,『反正回去也活不!』最使我委屈的是,我覺得扎廖熱夫這騙子占盡了風流。我個子也小,穿得像個僕人,因為自慚形穢,便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只是瞪着眼睛看她。可扎廖熱夫卻非常時髦,頭髮抹手油亮;還燙成捲髮,臉色紅潤,結着方格領帶,一味的奉承,滿嘴的恭維,另時她大概把他當作是我了。我們出來後,我就說:『喂,現在再不許你想我的人,明白嗎?」他笑着說,「現在你怎麼向謝苗·帕爾芬內奇交帳。」我當時真的想家也不回就去投河,可是又想,‘反正都一樣』,於是猶如十惡不赦的罪人似的回家去了。”